第31章 花黄

南瓜灯的光芒照射在通道尽头的水潭。

那水潭格外幽碧，在火光中仿佛还粼粼反着光，两相辉映，带来涔涔寒意。

然后，那突兀的鲜红就这样飘到了付青沅的视野中。

顺着缕缕血痕飘来的方向，付青沅将灯笼移过去，就这样找到了小半个身子卧在潭边，大半个身子栽进了潭里的祁白榆——在他身周那一圈，鲜红格外浓重深沉，积成了血泊。

显然，潭水中的鲜血就是源于他。

付青沅瞪大了双眼，不假思索来到了他的身边，要将祁白榆从水潭中拉出来。

裴砚羽也跟她同时动作，帮着一起将人拖出|水潭。

祁白榆像是从水潭里奋力挣扎着爬上来的模样，一只手死死攀住岸上，支撑整个人绝大部分的力道，另一只手却像是怎么也使不出来力气，只能随着下|半|身徒劳地留在潭水中。

被拉出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是湿透的，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看起来了无生气。

付青沅心头提紧，屏息伸手到他鼻子下方探他鼻息。

没、没有？

不、不对，微乎其微，但是还活着！

祁白榆的衣裳也被血水泡得变了色，裴砚羽检查他周身时发现了鲜血来源：“四弟的手……”

祁白榆受伤的地方在双手手腕，付青沅顺着裴砚羽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祁白榆手腕上两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泡在水里那只手腕还在汩|汩淌着血，在岸上那只手腕淌血的速度没那么快，却也还在不停流出血来。

“得赶快把祁白榆带回去，再在这耽搁下去，恐怕会失血过多……”

而死。

付青沅咽下了那个不愿意说出口的字。

“我记得来的时候三姐还准备了简单的医药包，二哥你扶着祁白榆，我找找有没有止血的！”

血流得这么狠，祁白榆还能等到他们带他回家吗？

不能想这个！

付青沅压住这令人心慌的念头，将祁白榆交到裴砚羽手上后就急着在姜胭芷给他们准备的物件里翻找。

她无比庆幸，来之前三姐特意准备了这些以防万一，现在真的就用上了！

但是——

“没用的。”

裴砚羽阻止了付青沅继续翻找的动作。

银白小蝙蝠也飞到了他们身边，在看过祁白榆的伤口后说：“这伤看起来是那个怪家伙咬的。”

它还惦记着自己的小房子。

这小房子的主人要是死了，它的小房子是不是也就没戏了？

那可不行。

只是，“那怪家伙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完整的妖兽，但应该还是算妖兽的一种。被妖兽咬伤的人类，如果不取到那妖兽的血解毒，体内会一直留着妖兽牙齿注入的毒液，血流不止而亡。”

所以。

付青沅抓|住药瓶的手顿住，收紧。

必须得抓|住伤了祁白榆的那家伙，取到它的血，才能救回祁白榆。

她双目中急切渐渐褪去，转变成了一种压抑的冷静，她目光在四下逡巡起来。

找那个伤了祁白榆的怪家伙。

也找能够伤了那怪家伙的利器。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潭水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气泡。

气泡从潭水下方翻涌上来，逐渐变大，逐渐变急，水面下方更是有一个阴影样的黑色在一点点变大。

付青沅恍然有了明悟。

来了。

银白小蝙蝠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

“是那个怪家伙。”

在付青沅有下一步动作之前，裴砚羽将祁白榆交到了付青沅手上。

“将他带离潭边，做得到吧？”

陡然压到身上的分量令付青沅错愕，接住祁白榆的同时，她也洞悉了裴砚羽的打算：“二哥？”

二哥要一个人对付那东西？

裴砚羽看着她笑了。

“二哥在，可没有叫弟弟妹妹涉险的道理。”

他像是深深地看了付青沅一眼，这一眼似是还有着千言万语要说，可到最后，付青沅还是只等到了他起身迎向潭水，如往日般不疾不徐一句，“青沅，将四弟带远些。”

看着二哥仍旧挺得笔直的背影，付青沅一咬牙，没再跟二哥争辩浪费时间，她将祁白榆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揽着他往后头的通道里走。

银白小蝙蝠飞到半空中，看看裴砚羽，又看看付青沅，像是纠结了一下，然后还是选择了跟着付青沅走。

那个怪家伙没意思，而且这里给它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它才不留在这里，还是跟紧它的小房子。

祁白榆比付青沅想象中要沉一些，在通道里撑着走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

“你不会还要回去吧？那里现在可危险了，我能感觉到水潭底下好像有什么在破裂，现在有种特别可怕的气息在慢慢渗出来，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吧。”

误以为付青沅是要折回去的银白小蝙蝠真心实意劝她。

现在那里给它的感觉，都快赶上那回火山爆发的危险了。

付青沅没回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南瓜灯的杆子中部叼在嘴里咬紧，人则半蹲下来，将祁白榆拦腰抱了起来。

这姿势对付青沅来说同样费力，但祁白榆个子本就比她高些，揽着走拖着走总归不便，反而公主抱的姿势还更好走些。

将祁白榆大半重量压在身上，付青沅借着照亮通道的微弱光芒，一鼓作气抱着祁白榆往外走。

二哥说的，要将祁白榆带远些。

多远算远？

通道中途应该还不算远？

那岔路口呢？

岔路口算不算远了呢？

还是要带到山洞外面？

通道里，付青沅的双眼掩在黑暗中，看不分明里头的情绪。

但银白小蝙蝠作为天生灵兽，与族人不同，它生来视力便极好，由是付青沅在它眼中没有光线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那双眸渐渐变得坚定，饶是银白小蝙蝠对于人类的情绪感知还不算精通，它也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类，她应该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付青沅将祁白榆带出通道，在岔路口将他放了下来，将人在最右边的墙边安置好后，付青沅将南瓜灯杆子一端握在了祁白榆的手里。

“爪巴，这是你的名字对吧。”

突然被戳的银白小蝙蝠：第、第一个有人这么认真叫自己的正经名字……有、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的小房子就在这里，小房子的主人也在这里。”

所、所以呢？

“我现在去将二哥还有那怪物的血取回来，请你照看下他。”

你、你去取就取，跟它说什么？它、它凭什么答应你照看这个人的要求？就算你说得这么诚恳也——

“只要你小房子的主人能够活下来，你想要多少小房子他都能做出来。”

——也、也不是不行。

可爱的小房子又不嫌多，它住一间，傻哥哥住一间，娘住一间，还有族人们……

“好，”爪巴道，“我答应你的请求。”

反正不是要它跟着一起回去，照看个人类而已……

再度看了祁白榆一眼，付青沅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毫不犹豫地往第四个通道跑了进去。

将祁白榆留在岔路口是她的决定，山洞外太远，取血来回那么久，万一他撑不到怎么办，所以，折中。

付青沅跑动的速度没有慢。

南瓜灯留在了祁白榆身边，付青沅在进来一段后就彻底没了光，好在这条路刚才走过来回，她脑子里有残留的印象，摸黑脚程也挺快。

而在快到水潭边时，付青沅放缓了步子。

她调匀呼吸，放轻，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观望起那里的情形来。

水潭里的怪东西已经彻底现出了身形——那是一只约有三个二哥个头那么大的怪物，根根毛发针一样直竖，遍布全身，扎一下只怕就要被穿个窟窿！

那怪物的头部被包裹在一圈灰蒙蒙的雾气中，只能看到眼部的位置猩红的两团，而嘴巴的位置则是森森的獠牙，嘶吼间那獠牙张合，轻轻松松就将潭边的地面豆腐般咬下一大块来！

二哥！

付青沅担心地找起裴砚羽。

离开前伫立潭边的少年此刻依然驻守在那里，仿佛那是他的底线，绝不给怪物丝毫挣脱他去追逐弟弟妹妹的机会。

他身似长|枪，悍然之意锐不可当，而他手中，竟也当真手持一杆长|枪！

挑如白鹤身轻盈，刺似猛虎勇无匹。一杆银枪在裴砚羽手里如臂使指，被他挥舞得猎猎生风，忽而砸，忽而劈，忽而点，忽而戳，将那怪物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这样的二哥，是付青沅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从不知道，二哥会武，竟还使得这么好一手|枪法。

付青沅愣神间，潭边局势发生了变化。

那怪家伙屡屡受挫，被压制得寸步难行，居然受了刺|激变得狂暴起来，只见它身形陡涨，目中猩红更盛，獠牙也暴长数尺，嘶吼声几乎要令得这洞里的山石都跟着摇晃起来。

一时间，怪物之势由弱转强，竟有渐渐反制住裴砚羽的趋势，一个避让不及，裴砚羽头上发冠被击落到地上，墨发顷刻披散下来。

二哥！

付青沅咬唇，脑海中快速思考起破局之法来。

紧急之中，付青沅忽而注意到了那怪物转身时，身上显露出的一处奇异的斑纹来。

那斑纹位于右侧前肢上，在针扎般的毛发掩映中并不十分显眼，付青沅非常仔细辨认了，才隐约认出来，那似是五枚水滴围在一起，拼凑成了一朵花的形状——那与花黄身上的花状印记如出一辙！

花黄名字中的“花”字便是由那个印记而来！

所以，那是——

“花黄！”

模拟出三姐的声音，回忆着三姐对花黄说话时的语气，付青沅开口了。

“快住手！”

花黄——那怪物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动作一僵，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它有些迟钝地开始思考。

花黄。

这似乎，是他暌违了近千年的名字啊。

而那个呼唤他的声音，也熟悉得，令他恍如隔世，几欲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