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会陪着你

三月月考，我考砸了。

其实我学习也不错，主要是我想考的学校一直就那一个，以平常的成绩基本上很稳，但这次考砸了就不一样了。

祸不单行，老师甚至找了我爸妈。问了才知道，找我爸妈根本不是因为我考砸了，是因为初中年级主任以为我和弟弟在谈恋爱，怕我影响他们的尖子生。他们年级的同学好像都这么想。那时候爸妈才知道每天我还陪弟弟上下楼，和弟弟一起吃饭。

但那是我弟啊！

我不觉得我考砸是因为弟弟，因为我学习的节奏跟以前一直是一样。我骗妈妈说我是因为考试的时候来那个了，分散了注意力才没考好。

跟老师解释清楚了，我以为日子会回到平常。但好像除了我没有人这么想。

那天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来我房间，但是没拿学习资料。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眨眨眼，定了定神，然后犹豫着开口：“姐，我来是想说，以后你不用陪我一起学习，也不用陪我吃饭了。”

我有点生气，我说：“为什么？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没必要因为一次考试就给我定生死吧？”

他说：“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学业来赌。至于会不会影响成绩，只要有这样的可能性就不能做。”

我问：“是不是我爸跟你说的？”

他没有回答。

我猜到了，因为最近爸爸对他脸色都不太好。妈妈倒是一样热情，只是偶尔也会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去跟他说。”

他拉住了我，我看见他的眼睛写满了诚恳。“别去了。我也觉得我们还是少接触一点，我有点麻烦，容易影响你情绪，真的。高考完就好了。”

我心情更不好了，特别委屈。我说：“你就这么听话，一点坚持都没有。我扪心自问平常对你很好，可是你就像不在乎，从来不把自己的事跟我说，被人欺负，或者考年级前几这种这么大的事都不说……今天我朋友，加加、蒜姐她们说，我有你这个弟之后都不怎么跟她们聊天了，跟她们疏远了。可你永远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我向你投了多少木桃，你倒是哪怕给我根草啊……”说着说着我感觉我要哭了，我不想被他看见，让他出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弟弟。但是他晚上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挺值的。

他说：“姐姐，对不起。我是真心的，你高考应该尽量保持和以前一样的心态和状态，所以不要特意陪我。我也不想你被他们议论。我一个人也可以的，这些天来真的谢谢你。”

我说：“反正我说什么也没用了。”

他说：“真的对不起，别想这件事了，不重要。”

“你跟我道歉，要补偿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开玩笑说：“随便啊，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

然后他竟然真的唱了首歌。他发了语音，唱的是一首英文歌allmylife，两段的歌词分别是“evenonyour/mydarkestdays，youknowthatiwillneverchange”清唱，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很好听。

我回复他：“你唱歌竟然这么好听。”

他说：“好听就好。我不跟你说那些事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改。”

我说：“嗯……那你现在就跟我说，最近没人找你事了吧？”

他：“嗯。”

我说：“再有这样的你就去找老师。”

他没接这句话，说：“姐，我知道你那天帮我的事了，谢谢你。”

我说：“诶？你咋知道的？他跟你告状了？”

他说：“他跟我说的，我们和好了。”

我说：“哦哦，他跟你道歉啦？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啊！”

他说：“没有……其实他就是因为他喜欢的女生看上我了才那样的，有的事情确实有点过分，但真跟老师说了我们两个谁都尴尬。他没道歉，我也不是很生气，就算了。”

我笑裂了，那时候我想，我以为是什么校园霸凌，原来是屁大点事。这件事的发生只是为了给我和弟弟一起吃饭提供一个理由吧。

我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是这样！那那个女生漂亮不？你喜欢不？”

他说：“无感。她说喜欢我，不过我觉得应该就是觉得我新鲜吧。我跟她说了我不谈恋爱，最近她跟那个男生玩得挺好的，他就跟我和好了。”

我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前是我莽撞了，那你们小孩子的事自己解决吧，太过分的也不行哦，有分寸就好了。”

他：“嗯，好。”

我说：“嗯嗯，弟那你早点休息吧。”

他说：“你也早点休息，待会帮我开下门。”

过了一会儿他真的又来敲门了。

他单手撑着拐杖，拿的是一个水杯。他拧开，里面有红糖水。

他说：“我不方便拿纸杯子，你自己倒。”他低着头，看不到眼睛。

我轻笑：“你是不是笨呀……我不是这两天，我那是骗人的。”

“啊……那你，”他突然停住，脸唰一下就红了。

“月底。”我说，回想起来真是羞耻。不过很好，后来的每月月底真的都有红糖水。其实就图个好喝，我又不会肚子疼，现在都是网上流行这些，这么老套的弟弟，我却还挺喜欢的。

后来我跟弟弟一天的接触只剩下上下学、上下楼。我私心保留了这个，因为我真的怕他摔跤。有时见他鞋带开了，我还是帮他把鞋带系好。

弟的心里一直有个结，我能感觉出来。

他总盯着左手发呆。

有次，我安慰他说：“别想啦。”

他又皱眉看我，比平常那种单纯的忧郁气质多了些恼怒，他说：“你不会懂的。”

我慢慢懂了。

三月底的某一天，不，我查了聊天记录，3月29号00点42分。

他给我发了微信：“姐，睡了么？”

“没有。”

“能不能来我这一下，我摔了站不起来。”

我本来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说，鬼鬼祟祟的，结果他是真摔了。

我悄悄推门进去，他一条腿屈着坐在床边地上，垂着头，又在看左手。台灯发出幽幽的黄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暖融融的边，却衬得他整个人隐匿在阴影中。他的左侧是年轻男孩稚嫩朝气的身体，右侧是一片虚无，只有无力垂着的空袖管、空裤管。

老天爷，你真是残忍，那时的我想。

我什么也没说，扶他起来。他脚下又打了两个滑，倒抽了两口冷气，坐下的时候又是一声闷哼。他的手按在右腿上。

我很焦急，又不敢大声说话吵醒爸妈，我问：“你是不是磕到腿了？”

他摇头。

“让我看看。”我说着要去撩他的裤腿，他立即伸手挡。“别看。”

“哎呀，你要是磕破了磕青了要抹点药，不然一直疼着。”

“不是磕的，没事……嘶……”

我不懂，他的小脸惨白，眉头紧锁着，我心疼坏了，搂了他的肩膀。他残缺的地方靠在我身上。“以后我给你准备点鞋套，你在家想穿腿就穿腿，不会摔跤了，好不好。”

“嗯。”我听出了浓浓的鼻音。我慌了，去摸他的脸，果然湿了。他全身都开始颤抖，我一下一下捋他的背，他的哭声却渐渐压制不住，连话语都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姐，我才十五……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说的还是虚岁，十四岁半的小孩一个人承受这些，我知道不容易。

我只能一遍一遍说：“姐会陪着你，你妈妈也会陪着你，没事的。我弟又聪明又帅气，最重要的是还勤奋努力，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啊？小茸不怕。”

我哄着哄着他靠在我肩上就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像只小猫。我看着他的头发软软地趴在头顶。我放他躺回去，给他盖好被子。

今天他睡着的时候眉毛还是蹙着，程度比平常还深。

回到房间，我搜了一下他这种情况为什么会腿疼，弹出了一堆答案，包括穿假肢会腿疼，“幻肢痛”也会腿疼……所以，他总皱眉头，是因为他常常忍受着疼痛吗。

这件事之后我下定决心要更关心、爱护弟弟。

我以为弟弟说出来心结就解开了，但后来弟弟却不只一次跟我说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