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麻城，是离凉山最近的城池。

这里虽然地处大渊最偏僻之地，但是与邻国大夏接壤，近年来两国商贸往来频繁，麻城因此也越来越富饶，俨然成为一个不输京城的繁华之地。

凉山军营在麻城西南方向，仅有几里路，秦墨一行人到了这里终于慢了下来，整个路途中不是在杀刺客，就是在等着被刺客追杀，护卫们都疲惫不堪。

麻城的太守是秦墨的老部下徐英，此时看秦墨来到他的地界，迫不及待地把他们邀请到太守府安顿下来，见到将军的高兴之情冲淡了对将军被贬谪的愤愤不平，秦墨来得当晚就摆起了酒席庆祝。

到底是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大家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连平时不善饮酒的公子哥景明也喝的有些晕乎，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听着将军和徐太守说话。

酒过三巡，徐英黝黑方正的脸上，隐隐晕出黑红，举手投足间还残留着久经沙场后的疏狂。

“将军，我真替你不值。”徐勇打了个酒嗝，脸上满是愤懑之色，“将军天天给那皇帝老儿卖命，结果落了这样的下场，兵权被夺，贬斥西南……”

这话本是大逆不道之言，若被旁人听去，肯定要惹下不少事端。

在座的都是秦墨亲信之人，只有景明是景国公的小公子，虽然景国公和护国将军府渊源颇深，交情不浅，但也不得不警惕。存山坐在将军身后，看了眼醉醺醺的景明，暗想就算他听了去，也没事，有自己盯着呢。

景明感受到存山的视线，神色莫名，反应过来是在提防他之后，不禁哧了一声，他才不关心秦墨和老部下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想懂朝堂之事，此次出来，他只想跟着秦墨建功立业，给自家老爹看看，他不是草包。

堂内灯火通明，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神思各异。

秦墨闻言有些沉默，举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清俊的脸上白皙如玉，眼睛里仍是清明一片，作为主帅，在军纪严明的军队，他谨慎自持，甚少饮酒，此时也是薄饮几杯，无伤大雅。

“徐太守慎言，我此时已不是翊林军主帅，也不是什么将军了。”他语气淡淡，辨不出情绪。

常年跟随秦墨行军的徐英还是听出了将军话语中的寥落，当然，也仅仅是寥落。

将军八岁就跟着老护国公一起驰骋沙场，不知吃了多少苦，自从护国公战亡，是将军一人金枪银剑一手把翊林军建设起来，后来大败匈奴保家卫国，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如今国家安定，四海太平，仅仅因为太子忌惮便把他打发到离京城最远的凉山来，将军一手培植的翊林军也拱手他人，面对这样的对待，徐英都咽下这口窝囊气，此时将军却面色如常，仿佛这不过一件小事。

将军是何人，被敌人重重包围仍然面不改色镇定指挥，最后硬是带着几个残兵突出重围，那份魄力无人能及。

“将军，翊林军将士虽然现在不在你麾下，但是他们仍然惦记着你，只要你一声令下，即使没有虎符……”

“徐英！”秦墨眉头紧皱，听着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不禁沉声打断。

徐英自知失言，端起酒杯仰头喝下，然后低着头沉默不语，一时堂内寂静无声，原本热闹的厅堂有些沉闷。

“我出去醒醒酒。”秦墨放下酒杯，转身出去，“徐英，你也出来。”

徐英虽然是一方太守，但跟随在秦墨身边养成的习惯刻在骨子里，听见将军唤他，忙起身跟随出了厅堂。

太守府地处麻城东南角，与热闹的街市隔了几条小巷，但仍能隐隐约约听到街市的喧嚣。麻城的夜晚被灯火点缀，夜市熙攘如潮，虽只是地处边远的小城，却也富饶殷实，沃野千里。

极目眺望，隐约可见远处凉山上的山影重重。

秦墨站在廊下，月光穿过云层照在他沉静冷漠的脸上，那双漆黑眼眸定定看着远处的山脉。

徐英站在他身后，随着将军的眼神望向远方，他仿佛知道将军喊他出来做什么，只等着他发话。

夜晚的凉风给夏日带来些舒爽，蝉鸣声也弱了些。

半晌，前面的男人终于开口：“徐英，你来这里当太守已经多久了？”

徐英沉默了一下，道：“已有半年之久。”

说完之后，徐英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将军身边，来到麻城已有半年了。

将军真是神机妙算，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太守之位是怎么得来的。当初秦墨从边塞凯旋，回京城的当日，就秘密召见了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几个得力部下。

烛火深深，照在将军棱角分明的脸上，白日回宫途中的意气风发此时消失不见，将军微垂的眼眸里竟有些衰颓和不甘。

“趁皇上恩赐还在，我想把你们都安排出去。”男人收起眼底的寥落，沉声交待。

“将军，我们不同意！”为首的徐英，庞烨，赵垣都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死杀出来的老将，此时一听将军要赶他们走，气得当场炸毛。

几个后来追随他的得力干将也随声反对，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发誓要跟随将军一辈子的，让他们走，没门！

秦墨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他们的反应，只是淡淡道：“把你们安排好，才是在帮助本将军。如今不知多少人盯着翊林军这块肥肉，皇上对我早已心生忌惮，万一我没法再当你们的主帅，也不想你们落入他人手中受尽欺辱。”

这话一出，几个老将更是气急，庞烨最耐不住性子，当场急道：“皇上敢对付我们将军，我们翊林军可不是吃素的，大不了……”

正说着，就看见秦墨一记淡淡的眼神甩过来，庞烨心一颤，瞬间没了声，他也是气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事后才一身冷汗，这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将军恐怕马上就被安上一个以下犯上意图谋反的罪名。

看着平时意气风发的一众部下垂头丧气地盯着他看，秦墨却不得不做出决定。

他当时已经知道自己会被流放凉山，也知道如果不把这些老部下安排在事先布局好的位置上，他们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上一世，秦墨身死之后，他的灵魂在大渊上空飘荡，他眼睁睁看着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被冠以谋逆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却什么也做不了，归根结底，他们又有什么罪？他们只是跟着他征战沙场为了朝廷卖命而已，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血淋淋的场面让他在今世的梦里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这一世，他不可能让那些事情发生，所以他早早做好了安排。

本欲做一个安守本分恪尽职守的臣子，如今却被皇上和太子逼着不得不反。

只有几个最亲近的部下知道他的计划，其中一个就有徐英。

把徐英默默安排在最不起眼也离凉山最近的麻城，这对于他以后行事提供了方便。

“这半年来，属下已经探知麻城的粮草储备，也都安排好了。”徐英踌躇满志，想着马上要跟将军继续干大事，他就觉得浑身热血欲喷薄而出，“麻城虽然不起眼，但是正如将军所说，这座城池物产丰富，将军只管放心，麻城有我，将军的无需担心军需物资。”

“还不是时候。”秦墨望向灯火阑珊的远处，眼眸里划过暗芒，“这只是其中一步，虎符不在，我们要想办法把凉山的兵要过来。”

“这有些难。”徐英面露担忧，“凉山世代被镇国公一家看守，镇国公一脉深得皇上信任，怎么可能把兵让给将军。”

他实在是不想承认，以将军现在的情形，身边就跟着几个护卫，是不可能把事做成功的，更何况这一次被贬谪来凉山，只是当一个普通都尉，没一点实权。

秦墨当然知道很难，但是他就喜欢在绝境之中求得一线生机，上一世他是带着对皇帝的心灰意冷赴死的，这一世，他不要再当一个傻子任人摆布。

“时璟此时在何处？”秦墨一手摩挲着腕上绿松石玉镯，不经意间问道。

“就在府上呢！这家伙在麻城呆的无聊，天天盼着将军来，按说将军一来他就过来了，我这就叫人喊他。”徐英正要着人来唤，被秦墨摆手制止。

“亥时让他来见我，我有事吩咐他。”

“是。”徐英应道。

时璟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十七八岁的年纪武功却奇高，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出入敌营如探囊取物，但此人却是个闷葫芦，不熟悉的人一概不理，徐英也是才摸清他的脾气，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行，直到现在，徐英还在纳闷，将军是怎么得来这样一个怪人。

晚风轻拂，远处的喧嚣渐渐没了声息，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一处房屋窗前。

“进来吧，别在外面躲着。”一道声音从屋内传出，黑影顿了片刻，扭身从窗户翻了进去。

这人黑衣墨发，与外面的黑夜快融为一体，轻飘飘地翻进屋，不仔细看，还以为飘进来一个鬼魂。

秦墨看着从窗户翻进来的少年，无奈道：“这翻窗户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

只见黑衣少年气呼呼地没理他，径直走向桌旁，却在看见桌上香喷喷的烧鸡时定住。

看着少年直勾勾地盯着烧鸡，秦墨好笑道：“半年多没见，脾气见长，赶紧吃吧，吃完赶紧干活儿。”

少年眼睛一亮，烧鸡也不吃了，转身道：“师兄，有活干？”

少年的嗓子正处于变声期，此时有些许沙哑，那晶亮的眼睛太过耀眼，秦墨失笑，看来这半年是憋坏了他。

这个师弟也是去年才被师父允诺了下山，他本以为可以跟着师兄历练一番，结果半年不到，就被师兄命令呆在麻城等着他。

他也确实憋的久了，此时听到有事做，当然兴奋。

“这次你要去趟京城，查一查宁国侯和皇后的关系。”

他隐约察觉到皇后和宁国侯府不简单，宁国侯极力帮助太子铲除异己，这份心太过迫切，上一世没有深究，而这一世，他要掌控全局，不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时璟虽然不爱说话，但是那脑袋瓜子机灵着呢，秦墨的亲近之人中，只有时璟在京城中是个陌生的面孔，不至于被有心人怀疑。

他最放心不过。

翌日一早，秦墨还在用膳，就看见景明气喘吁吁地进来。

昨日醉酒景明被折腾地不轻，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睡着的，偏偏早上醒来又睡不着，他一个人晃悠悠地出了太守府准备在街市小摊上逛一逛，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道红影闯入视线。

景明跟见了鬼似的，盯着那个红影，直至那个红影和另一个人转入街角消失不见，他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