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雕塑

“斯多兰之蓝宝石带——除此恶魔！”

一条莹蓝的光带扭结着缠绕在了那个朝他们扑来的恶魔身上,随着它的收紧，那个徘徊不去的地狱来客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像一股燃烧的煤烟般消失不见了。

“厉害呀。”密涅瓦在混战中回过头笑眯眯地对施放魔法的史蒂芬说，“很少见到这么强力的流放咒语。你是不是变强了？”

“哈,我对付恶魔很有经验。”史蒂芬再次挥动双手将那些散发着硫磺气味的恶魔们流放到下层维度,不忘说道，“不过你的魔法体系知识确实很有用……小心一些！”

密涅瓦偏过头,随手抓住了一只恶魔的角,然后毫不犹豫地掰断了它。

“这儿可是伊索星的教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到了地狱呢。想想看那位神执掌的领域吧，公正、照明、君王的权力？从行事方式来看,倒是那个阴影和混乱的领域对他们影响最深。”密涅瓦恼火地说，侧身躲过一团地狱火球。

她气势汹汹地召出一群骷髅大军,它们横冲直撞地把恶魔淹没在骨海中，一时间骨头茬子乱飞：“如今教会倒是跑得很快，从地狱召唤出一群恶魔留在这里想恶心我们……”

“那总比面对一群满是恶意的活人好多了。我真不愿意回想那群圣骑士，他们还觉得是我们‘腐化’了亚瑟……”史蒂芬再次挥手将一个打算从侧面偷袭密涅瓦的恶魔放逐消失，语气急促地说，“有什么快速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恶魔挽歌，现在用可太合适了。”密涅瓦朝他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我们一起？”

史蒂芬没忍住露出微笑。他们一起抬起双手，做出标准的施法手势，用古老的语言咏唱出歌曲般的咒文。

恶魔因血管中的血液沸腾起来而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四散而逃,一头扎进了地狱的裂缝中。

“我猜某些人大概从没想过这些已经失传的魔法还能被人重新掌握。”密涅瓦走到裂缝边缘，伸出双手，像是将裂开的现实用魔法缝补起来一样,缓慢地抽紧裂缝。

她突然一怔，空闲的手下意识抬起，一道漆黑的射线就那么直直从裂缝中间冲入地狱。史蒂芬快步走到她身边，却只看见了那道现实的裂痕被彻底收拢的场景。

“怎么了？”史蒂芬低声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有人在那一头看我。”密涅瓦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哪个试探着能不能再次出来的恶魔吧。”

“我会替你注意的。”史蒂芬叹了口气，“末日越来越近，蠢蠢欲动的存在越来越多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没出现什么伤者——密涅瓦以死灵开路，而教会的应对则更令人鄙夷。

“我觉得我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地狱恶魔不过如此，仍然被人利用。”史蒂芬轻声说，“只是，那些贪婪嗜血的家伙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哈。”密涅瓦真切地笑了一声，眉眼弧度锋利，写满了直白的嘲讽。

正逐渐变成乡野之中能吓哭孩子的怪物传说的美丽女郎似乎一日比一日更柔软鲜活，她如今看起来甚至比史蒂芬记忆中的模样更活泼一些。

史蒂芬相信自己对待她的方式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一想到密涅瓦的确是在他的引导下渐渐理解了人类，他又实在很难不为此心生隐秘的欢悦。

刚刚赢得一场小型战役的死灵法师走进空荡荡的教会内堂，并不意外地发现那些逃跑的主教已经带走了所有的神器。

她歪过头看向那座高举长剑、头戴星冕的高大神像，毫不犹豫地跳上了神龛，将手插进了神像的胸口，掏出一团莹莹发光的小球。

“你确定？”史蒂芬抱着胳膊，扬起眉毛问她。

“再稀少也是神之光芒。”密涅瓦盯着光球说，“我现在就需要这个……”

那座纯白的圣洁神像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坍塌粉碎，成了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石头碎块。

密涅瓦站在神龛上对史蒂芬露出一个微笑，那团光芒照亮了她的眼睛，在奇异博士的眼中，她比雕塑更像故事中的神灵。

他是皮格马利翁，密涅瓦是他的伽拉泰亚。只是那位在神话中爱上了自己所创造的雕塑的国王在爱神的感动中获得了雕像的爱恋，而史蒂芬知道密涅瓦会在她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对他来说，能亲眼看见她从雕像中活过来，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快乐的事了。

她从雕塑的底座上像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落地，衣裙在空气中鼓起又顺服地垂落。密涅瓦大步向他走来，眉毛扬了起来，笑的时候露出几颗珍珠般的牙齿：“走吧——我们回去！”

史蒂芬于是就微笑着看她将那一小团光芒握在手心里，很认真地在空气里画出一个传送门，转过头生机勃勃地朝他挥手。

他跟上她，与她并肩离开了这个与其他无数被摧毁的教会没有两样的地方，并不曾回头去看那倒塌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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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涅瓦在她位于黑暗山脉中的藏身处里打了个响指，点亮了墙壁上的蜡烛。

她放松地坐下来，放空了一小会儿，然后启动了房间内的各个防御法阵。

史蒂芬不会在这时候进来找她，他总有数不清的人要去关心。

黑暗山脉地如其名，被笼罩在一整片浓郁的黑暗中，这里的地形产生了一片永不消散的阴云，让天上任何一个天体的光芒都照耀不到这里。

同样，这里远离海洋，缺乏植被，也几乎不会起雾和下雨。

这如同被造物主刻意设置的条件让这里几乎成了所有神灵的盲区，是被诸神遗忘的腐朽之地，也让它成为了最适合那些不愿意信仰诸神的亵渎者的藏身之所。

但这儿又同样人迹罕至，因为黑暗山脉中游荡着大量邪恶生物和恐怖的邪魔。

在山脉外缘零散地分布着几个村落，那里的村民大多数也是被教会否认的流亡者。许多人漂泊终日，却死在山脉外围，更有许多人在危险的黑暗中被怪物撕碎，临死依旧怀有对神灵的怨恨。

密涅瓦喜欢这里。

每过一段时日，她总能发现许多熄灵，像自然生长的植物般在黑暗山脉附近生根发芽。熄灵是她最可靠的战斗力，它们的多重代赎阵列如同海水，能将神灵给信徒赐予的火焰浇熄。

总有些人来到这里时已经奄奄一息，伤重难返，即使用上了维山帝的治愈术也没法救回他们的性命。

史蒂芬会提着一些工具去无偿地帮助那些无辜受害而来到山脉外围村落里的流亡者，用那种……被他称作“手术”的方法。

史蒂芬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对她说：“作为一个医生，我有义务充分利用这双手去完成它们能做到的一切。”

于是，密涅瓦就有幸见到了他的那双手能做到的一切。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在死灵视觉中，那双手上满是生命遗留下的纯净之光，像引诱飞蛾的火焰般在死亡的世界中醒目地闪烁。

史蒂芬——也许，是斯特兰奇医生，用咒语麻醉，以魔法消毒，让阿戈摩托之眼充当x光。那双手像一个满怀对神灵狂热的雕塑家所能创造出最符合对神之双手的幻想的作品，而它们的确能完成如同魔法的奇迹。

她的世界没有如同史蒂芬描述的那个世界一样发达的医学。

只有死灵系的施法者会试图破解生命的秘密，而大多数人在需要治愈时会去他们的教会领取一服圣水。

如果他们运气足够好，也许机会遇见一个善良的圣骑士，或者一个有着施放治愈神术能力的牧师。乡野中的神医偷偷贩卖着从施法者们那儿收购的治愈药水，而教会的捐献箱中满是患了怪病的患者奉献的钱币。

医学不是一个值得关心的话题。这里没有医生。

密涅瓦若有所思地望着史蒂芬全神贯注地在简陋的砖瓦下手术的身影，那些难以挽回的伤势被他的双手渐渐修复，他的眉头专注地皱起，嘴角却放松地拉平。

他的神态让她相信，史蒂芬不但是这个时代的最好的医生，在他来的地方也一定是。

密涅瓦于是安静地离开了黑暗山脉的外侧，并不计较史蒂芬的行为会让熄灵的数量减少的问题——她从他那儿感受到了对生命的敬畏。

虽然这又是一种她不曾理解的感情，但她对人性已经没那么陌生了。

她摒弃了那些逐渐变得复杂的思绪，在法阵中央悬空坐下，将从伊索星的神像中收集到的、由信仰产生的神性拿了出来。

当教会们因五大王国之一的覆灭而震惊地联合起来，想要一举围杀密涅瓦的时候，它们所信奉的诸神突然降下了神谕。

但可笑的是，诸神并不是要求教会齐心协力地对付她这个上古邪物，而是要求教会们继续发动战争瓜分灵魂和信仰。

密涅瓦简直要感谢那些神灵的贪婪天性。末日将至，祂们已经不再关心凡间，而是开始发起神战，试图攫取维度领主的权力，或者收集足够多的力量，逃出这个正走向崩摧的世界。

这对密涅瓦而言简直再好不过。她要重塑整个维度，还要击败诸神，于是她要成为神的一员。

登神之路满是难以想象的危险，但在末日和神战的光辉下，她的光芒显然不会那么耀眼。

密涅瓦看着法阵的线条一根根亮起，她将那颗神性小球捏碎在掌心里，任由那些光点飘入她的身体。

这样的事她已经做过了许多次，刚开始时史蒂芬还会忧心忡忡地坚持在一旁守护她的吞噬过程，如今至尊法师也对此习以为常，放下了心。

她垂下眼睛，突然变得鲜明的感知开始灼烧着她的灵魂。密涅瓦的心灵忽然变得无比冷酷，比施加了机械化心智时更漠然。

没人敢说拥有神格是件惬意的事情，尽管密涅瓦的神性尚未被真正点燃，她依旧能感受到神性中的那种虚无的超越感。

但密涅瓦也习惯了这点——当神性被完全吸收，她就能结束那种超然的冷酷。也许登神注定意味着摒弃人性，密涅瓦并没有那么在乎答案，她眼下更关注另一件事……

嘣！

像被绷断的丝线那样，守护她理智的法阵线条忽然一根接一根地断裂、黯淡下去。密涅瓦在法阵中央动弹不得，愕然地看着最后整个法阵像萤火虫那样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最后彻底熄灭了。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在室内旋转着刮起，吹灭了点燃的蜡烛。

密涅瓦试图重新操纵自己的身体，但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数不清的混乱场景。她在信息的洪流中睁大双眼，浑身忽然放射出无尽的光芒。

她看见无数人正向自己祈祷，看见自己手持镰刀撕碎了另一个神，看见了自己正运送着亡灵步入冥界。

密涅瓦仿佛成为了那些受人膜拜的神灵，这让她感觉有些愤怒。她死死咬住嘴唇，试图让自己从幻象中清醒过来——她不是诸神！

于是诸神的幻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世界开始在她眼前旋转。

密涅瓦看见太阳流出金色的血，月亮从天空坠落，大地在裂缝中燃烧，而整个世界的现实像被撕碎的纸片般纷纷扬扬地落下。

接着，她看见了命运之网。

那些繁复的丝线缠绕在她身上，像一只巨茧，连接着过去、未来和当下，还有许多个她看不见的世界。

密涅瓦当然想要挣脱命运的束缚。

于是，她颠覆君王的统治、唤起远古的亡者、摧毁辉煌的王国，但她的每一步都像走进了漩涡深处，在命运之中纠缠更深。

她几乎要在命运中窒息了。

密涅瓦看见命运的巨茧动了起来，她被无可抗拒地拖入某个终极劫难的漩涡中，一个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小女孩，你永远无法逃脱命运。

密涅瓦更加愤怒了。如果诸神的命运也被注定，那它们之上必然还有一个安排命运之人，而她绝不需要一个被安排好的终点！

她想从那越沉越深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但黑暗逐渐弥漫上了她的视野，并且开始侵蚀她的理智。

密涅瓦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但她依旧无法重掌自己的躯体——她在漩涡中缓缓沉没，有些漠然地想着：既然如此，不如摧毁它，或者摧毁一切吧。

但密涅瓦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躯体下达任何有关自毁或者毁灭的命令，她的视线中就突然出现了一双手。

那双手像完美的雕塑般发着生命的光，从飞舞的命运之网中穿过，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她。

她睁开了眼睛。

史蒂芬半跪在地上，将她揽在怀中。那双色彩神秘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的脸，他正焦急地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那个他赋予她的名字。

像从窒息中忽然清醒，密涅瓦喘息了一声，重新开始大口呼吸。

一只手及时放在了她的背上，轻柔地顺着她的脊椎骨拍抚着。

密涅瓦的视线移动到了他身上。在她的理智还没回笼的时候，她似乎恍惚看到那张命运的巨网张开了一道口子，像一个欢迎史蒂芬加入其中的怀抱。

但密涅瓦没有分出心神给那个令人窒息的幻觉。

她现在只是想弄清楚一点，可是直觉又告诉她，这个问题并不应该拿去请教她的这位老师：史蒂芬那滴没落下的泪水代表着什么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