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满城雪

刑回抱着定钧剑在五隐身后站定，似乎打定主意要和五隐做一伙。

五隐感受着背后的压力，很是无语。

众人见五隐又多了一个实力强悍的凶手，转而开始说起软话来，五隐见他们不高声叫嚷，倒也没再出手卸人下巴。

她听了半晌，大概也听明白了这群人到底是为什么聚在一起。

这群人日前在恒剑派赴宴，贺恒剑派掌门吴道子收徒之喜，哪知在宴上被人下了毒。

那个下毒的叫周如何和院子里这位周亦何本是同门师兄弟。

七年前，他们兄弟二人的师门被恨雪宫围攻，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武林中人不仅见死不救，更趁火打劫，将满城雪劫掠一空。

偌大的门派便只剩下周亦何师兄弟二人和满城雪主人的独女雪松薇。

满城雪这一场灾难让周如何弃医修毒，然后和他哥爆发了极大的争执，于是乎周亦何带着雪松薇隐居深山，周如何跑到江湖上兴风作浪。

开始几年还好，深山僻静无人侵扰，周亦何便只一心教雪松薇医术和武功，但近几年总有中了毒的江湖人上门求医，周亦何不堪其扰，便写了那个牌子。

近些时日，周如何新研制出了一种毒，号称无药可解。

当然他每次研制出新的毒药时都是这个说法。

众人一开始并不当回事，可后来毒发身亡的人越来越多，又没有人寻到有效的解药，他们这才着急起来，纷纷来寻前神医的师兄，周亦何。

当年周亦何痛失所爱，对这个冷漠而肮脏的武林失望至极，若非当时雪松薇还小，他也要殉了满城雪。

一晃如今已经过去七年。

“薇儿，你来。”

周亦何朝正在熬药的雪松薇招招手，将她叫出了药房。

“你师叔这回总算是捅了个天大的篓子，我是兜不住了。”周亦何笑笑，并不似先前几次开口时的暴躁。

“师父浑说些什么？”雪松薇也笑，“师叔捅的篓子与咱们何干？叫他自己去收拾便是了。”

“哼。”周亦何冷笑，“恨雪宫也来了，他们这些年给天谕卫做狗做惯了，如今大张旗鼓地寻来，只怕不简单。”

“薇儿。”周亦何收了冷面，看着雪松薇的目光也算得上温柔，“你下山去罢。”

雪松薇收了笑容，并不答话。

周亦何继续道：“咱们离开满城雪的时候你才十一岁，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能教你的终究有限，这世上许多东西需要你自己去体会，这院子太小，你不该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

“师父……”

周亦何摆摆手，往外头走去，而雪松薇并没有阻止他。他走到门口，一开门，就看见了一座山。不得以将原本气势十足的出场临时改成了从‘山’背后挤出来。

众人见他出来，顿时大喜。

周亦何看了眼打了一晚上架的五隐，又仰头看了看如山一般的刑回，默默收回了目光，然后朝着那些狼狈的江湖人，道：“你们身上的毒也不是不能解。”

众人大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周亦何，什么神医再世云云。

周亦何冷哼一声，“但是吧，我救不了这么多人。”

诸人一静，立刻开始提防身边的人。

“我只能救十个人，诸位先商议个结果出来。”

说罢转身便回了院子，刑回和五隐照旧挡在了院门口，众人猜度着，莫非他二人便要占去两个名额？

五隐挑了下眉，说：“他不需要解药，我没中毒。”

又道：“诸位自便。”

凤枕寒听了她的话便笑了，这姑娘看着呆愣，实际上心里明镜似的，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

他朝手下示意了一下，他们便往后挪了挪，并不打算插手接下来这一场混战。

众人心思各异地相互打量着，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大战一触即发，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要夺那活命的名额。

一时间，泥水飞溅，鲜血乱飘，没一会儿，就只剩下半数的人还站着了。

周亦何在檐下冷漠地看着外头你死我活的厮杀，一如当年在满城雪，这些在府中问药求诊，受雪家照拂的人冷眼看着满城雪被恨雪宫摧毁，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没有一个人为他们拔刀。

五隐也很冷漠，她越发觉得这个江湖不值得。

剩下这一半的人各自组队对峙，却是被鲜血浇醒了，这样乱打一通，只怕谁都活不到最后，更何况还有天谕卫在一旁虎视眈眈。

周亦何分明是在报复七年前他们的见死不救，那可救十人的说法恐怕不过是个幌子，来哄骗他们相互残杀。

周亦何见他们停手，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玉瓶，眼睛扫过树上的云木香，见她只是皱着眉头并不在乎什么解药，便又去看吴道子。

“吴掌门，当年落难，受你恒剑派一恩，今日便还了。”言罢将玉瓶扔向吴道子，又甩了袖子折回院子里去。

众人眼睛冒光地盯着那玉瓶，才略微冷静下来的人群顿时又乱做一团，全部朝玉瓶奔去。

吴道子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施恩于他，听他话音倒像是派中的谁曾施以援手，当下也不再犹豫，挥剑斩了来夺药的手，玉瓶甫一落入他手，他便立刻将药咽了。

这时众人也不再攻来，都定定地看着他，倒要看看究竟是真解药还是假解药。

吴道子吞下解药，只觉得一股暖流一路直下最后萦绕在丹田处，叫他舒服不已。待那股暖流消失，他便立刻运转内力，先时堵塞的经脉已被打通，他‘轰’地拍出一掌，果然已经好了。

吴道子哈哈大笑几声，几个纵跃消失在树林里。

剩下的人顿时又疯了，周亦和真的能解毒。

霎时间，又去了一半的人，有几个盯着檐下的周亦和，眼中恨意迸出，这人明明能救他们，偏要说什么只能救十个人，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实在可恨。

这般想着，也顾不得身上的毒了，只想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于是大吼着就朝院子冲去。

五隐凌空飞出，一脚将人踢回混战中，冷声道：“止步。”那人没能回应她，他才被踢回去便被其他人一刀斩了。

天光渐明，地上的人已十不存一，几个人步履踉跄地朝院子走来，其中一人道：“只剩下我们九个了。”

周亦和点点头：“那便是你们几个了。”

九人大喜，不枉他们拼杀一夜，总算是争得这个活命机会，几人正高兴着，一个声音冷幽幽地从后头传来，“看来各位是将在下忘记了。”

九人一僵，凤枕寒竟然还在。

不过瞬间，九人便齐齐倒下，没死在毒发里，没死在混战里，却死在凤枕寒手里。

凤枕寒走上前来，笑得冷飕飕的：“哎呀，死了。”

周亦和坐在摇椅上，觑了一眼凤枕寒，并不是很在意。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道：“狗崽子，哪来的滚回哪去，你还不够格在我这里撒野。”

凤枕寒冷了脸，道：“是吗？”

人随音动，他的怒意是通过手里的刀展现的。

五隐听见周亦和的话时，眼皮就跳了跳，看病居然看出这么个大麻烦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五隐手里的动作却也是飞快，长生全力而出，凤枕寒携怒而来的长刀登时被劈成两半，一半还握在凤枕寒手里，另一半径直飞向周亦和，偏了几分扎在了柱子上，震得屋檐上的茅草颤颤巍巍地抖着。

五隐被那力道推得朝后退了一步，凤枕寒却被逼退了数步，喷出一口血来。

凤枕寒的刀从不空手而回，而今日已经两次在这个姑娘手上吃亏，这回更是直接废了一把刀。

这刀金石所制，当初打的时候用了极好的玄铁。它跟在凤枕寒身边，侵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平日里谁都不愿离这把刀太近，它煞气太重，容易影响人的心性，看得久了，恐会生出心魔来。

而今日，这刀断了。

五隐见他受伤便收了剑，她总觉得与凤枕寒两次交手他都有所保留，并不肯全力示人，登时也就没了和他一决高下的念头。

雪松薇被那刀锋吓到，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有些紧张，周亦和宽慰了她几句，便问钟却醒来没有。

雪松薇点点头，“方才醒过一回，但是他太虚弱了吃了药又睡过去了。”

周亦和想了想，道：“你同外头那个姑娘一起走罢，请她送你去九溪山庄。她能硬抗凤枕寒全力一击不落下风，还斩断了那把邪刀，武功只怕深不可测，咱们也算对她有恩，请她送你一程想必不算过分。”

雪松薇说：“师父倒是忘了，这世上多是忘恩负义之辈，你又如何知道那位姑娘不是？”

周亦和摇摇头，说：“她守在院外一夜，既不问前尘也不管现事，甚至都没有开口问一问她的朋友如何了？我叫她守着她便不放一人进来，也还算可信。”

“师父说她武功深不可测，那师父说说咱们现在说的话，她听不听得见，她这朋友醒没醒她又知不知道？”

周亦和一愣，转头去看五隐，但见五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听得见，他不是我的朋友。”

后又道：“我可以送她去九溪山庄。”

雪松薇想，应该还有一个但是。

五隐果然道：“但有一个问题，还请周先生告知。”

“你问。”

“满城雪何在？”

周亦和僵了一下，眼神凌厉地看着五隐，口中道：“满城雪七年前已经毁了。”

“我说的满城雪，是一把剑。”五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