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叫她阿晏就好

“大哥你别倚栅栏门了！不稳的，倚歪了！”

屋前忙活的人抽空喊了一声。

南晏便起身，看着她莫名缓和的神色，语气也放柔了些，“一家子都给你准备饭菜呢，又是杀鸡又是宰鸭，我辟谷又不吃，你要走？”

“你还给了侄孙丹药，他们更要感谢你了。”

“这样好吧，我们一起过去，我帮你说不烤竹笋。”

暮言还自顾自地沉浸在悟到的过往中，听着眼前人像模像样的恩威并施，不禁气笑。

在意她的是当年的人，可不是现在这个顶撞她的人。她咬牙含着笑，嘴里的“滚”字还没出口，背后忽然被施了道力，硬推着自己往屋子走去。

院子也不大，被推了几步就到了屋门口，她脸上僵笑的表情还没收回来。

“哎哟终于哄笑了，爹正念叨你呢，快进去看看。”南晏他弟拎着刚拔完毛的鸡，走过时憨厚笑道。

暮言心里溅起一丝情绪，无比尴尬地僵在那里，耳边又忽而传来一声低语。

“别走了。”

气息扫过耳廓，暮言轻轻一颤，抬眼瞪着南晏走过的背影，见他突然顿了脚，她又赶紧转过视线看别处。

“笋炒炒就行，辛苦弟妹了。”

刚帮忙杀完鸡的弟妹坐在门边小凳上，朝他“啧”了一声，“自家人说什么外家话呢，仙姑救命恩人，想吃什么咱就做什么。”

说完看暮言还站在边上，她用袖子擦擦旁边的小杌子，喊道：“仙姑来坐，饭一会儿就好了。”

天色迟暮，星子点点浮现，暮言确实也饿了，过去捡了个簸箕，坐到南晏弟妹旁边，从她那抓了把笋来。

“哎哟哟，这可使不得，折煞我们了！”弟妹停了手要来把笋抢回来。

暮言趁她松手，又把刀拿来削笋尖，“我没事干，无聊。”

就这一晃，弟妹看仙姑的动作熟练无比，比自己都快，眨眼的功夫剥出五六根了。

她老脸一红，加快手里的动作，嘴上又闲不住。

“别看我家大哥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心里热乎着呢，在意什么都放在心里呢，他人也善良，又可靠，还勤快孝顺……”

暮言把笋剥了大半筐，越听越莫名其妙，说这些干什么，让她以后别凶他了？

她把青嫩的笋给喋喋不休的弟妹，问：“你不是今天第一次见他？”

弟妹端着笋去洗，听了噎住，支支吾吾道：“听村里人都这么夸的！”

他离家的时候也就是个小屁孩吧？

暮言也懒得多谈论关于他的事，自己坐在灯下听虫鸣。

村里的野猫闻着肉香，远远地就跑来了，围在门槛外眼巴巴地瞅着，喵喵地叫着，见没人理它，翘着尾巴在门外的暮言腿上来回蹭着。

屋里油锅刺啦声，和一家子纷乱的摆桌上菜声，谈笑声传得悠远，圆月照荷塘，美满祥和。

抚摸着猫咪圆圆的小脑袋，暮言微微侧头，瞟了眼屋里和老太爷对坐聊天的南晏，有说有笑的样子，在归咒渊的孤冷轮廓也镀上了层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气。

收回视线，她轻轻笑了笑，自己就像缕游荡的孤魂，借着归乡的扁舟寻了丝眷念的妄想。

南晏察觉到一丝感觉，回头看去，只见她坐在热闹之外，幽暗的灯光笼在她的肩头，孤独又理所应当的样子。他看向她的目光不禁漫着心疼。

“先生进来吧。”

脑中忽然响起南晏低沉的声音，温柔得暮言一阵恍惚。

前面对她无礼的是他，现在体贴的也是他，暮言不动声色地起身进屋，思绪一转顷刻便想通了。

因为他是徒弟转世，自己不知不觉留意得超过了正常的关注，想得太多。除去早就烟消云散的昔日情分，辅他修炼、治他心魔、救他亲爹，哪样不该被他尊重。

老爹顺着大儿子的视线看去，也开口了：“是儿媳妇吧？”

整个屋里端碗、上菜、拿筷子、倒酒的动作齐齐一顿，一家子惊得大气不敢喘，偷瞄暮言和南晏，却发现他俩一脸淡定。

暮言纳闷，怎么老太爷突然痴呆，连自己儿媳妇都不认得了。

南晏也一样看着倒酒的弟妹，奇怪她怎么不理会。

饭菜上齐，老爹去坐下了，拍拍旁边的位置，说：“儿媳妇来坐。”

凡间老人自然是满心家里人的，南晏惦记着暮言，怕她在外人家里受冷落，在老爹另一边坐下，对她招招手。

暮言只当自己用丹药换了顿饭吃，丝毫不局促，见南晏招手就过去了，还没坐下，看到他被旁边的老太爷拍了一巴掌。

“起来，让儿媳妇坐。”

暮言正感到纳罕，大儿子成活神仙了都不稀罕，光想着进门几十年的儿媳妇？

她见老太爷说完话，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

“来坐旁边。”

暮言惊呆。

南晏愣了愣，随即起身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暮言摁到了他的位置上，自己坐在她旁边。

突然被安排好了的暮言偏头瞪他。

南晏忍着笑，传音过去：“老人只盼着儿孙成家，请先生装一装。”

现在知道叫先生了？

“就愁大儿修道去娶不着媳妇，现在死也瞑目了，可惜老婆子看不见了，他娘先走了十来年了，唉。”

旁边老爹在讲话了，暮言被一桌的人瞧着，回头淡淡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几百岁的老人。

老太爷又指了墙上的一副青松绣花，说：“你看，那是你婆婆绣的，你婆婆可是整个镇上都出名的美人，小晏就随她。”

“可惜了我随了老爹，长丑了。”二儿子喝了口酒说，引得桌上人都哈哈笑了。

瞅见暮言仍是面无表情，连成了神仙的大哥都追着捧着，这些凡人更不敢怠慢了，坐在对面的弟妹立即就说：“爹你别光拉着人家仙姑说话，让仙姑尝尝咱的菜。”

那边话音刚落，就有一双筷子夹了腊肉鲜笋到暮言面前的白米饭上，暮言便拿了筷子吃。

“哥你别顾着夹菜啊，自己也来两口啊。”

南晏端着酒杯笑笑：“辟谷了。”

暮言吃得毫不客气，自己一颗丹什么山珍海味都换得来，更何况还给一个小老儿冒充儿媳，只吃一顿饭已经是亏得大了。

正吃着，旁边又传来了老太爷一句赞赏的话语。

“这姑娘脸大，好啊，旺夫。”

活了千年的暮言生平第一次听到这般粗俗的评价，一口汤差点呛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来是易容，于是接着埋头吃饭。

“儿媳妇叫什么啊？”今儿大儿回家，膝下孩子都成家了，老太爷高兴，吃一口问一句。

暮言停了筷，不想打搅了人家的欢愉，刚要胡诌一个小红小芳之类的，听旁边的南晏替自己答了。

“她和我一个名，叫她阿晏就好。”

说到“晏”字时，声线在最后往下压了压。

骤然听见沉没千年的称呼，暮言猝不及防，心跳漏拍，手里的筷子叮叮哐哐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