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五定格的永恒（4）

五定格的永恒(4)

来娣小奶奶的脸看上去比刚进门儿，圆润了些，嘴巴更红了，头油更亮了，腰身更加丰满，屁股越发扭得厉害。爷爷身子骨却越来越单薄，说话的声似乎也越来越压不住小奶奶。

每当爷爷和小奶奶走在一起的时候，爷爷穿着棕灰色的长衫，头发灰白，就像秋天的一棵嶙峋的老树，而小奶奶却花枝招展，像春天里老树嫁接的新枝。

这时候，来娣不由得想起，娘讲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对，小奶奶就像白骨精吸走了爷爷的血，下一步就该吃肉了。想到这些，她忽然觉得后脑勺发乍，感到很可怕。要是真是有孙悟空就好了，她默默地想。这种担心不久就应验了。

那日，来娣让娘搬了方桌，正在门口描红摹。忽然看到，爷爷怒气冲冲从外面回来，脸都变了颜色。来娣喊：“爷爷——”

爷爷似乎没听到，气呼呼径自回了正房。把门“哐当”关住了。爷爷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火气，今天这是怎么了，来娣正在纳闷。这时，白骨精奶奶回来了，只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也有些不整，梅花盘扣居然张三和李四搭在一起。来娣和她打招呼，她眼皮都没抬，直接回屋了。

来娣连忙放下毛笔，跑到厨房把刚才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娘，娘正在洗菜，听了来娣的话，用围裙擦擦手，若有所思又不无严肃地说：“这事，谁也不要讲，记住了吗？”

来娣似乎更加意识到，事情重大，重重点了点头，以示领悟。

晚上，爹回来了。来娣听到，娘在和爹说今天发生的事。爹不放心，过了会儿，来娣听到叩门的声音。

“爹，您有什么事吗？”

“没，歇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蛐蛐发出几声鸣叫。来娣望着煤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外面的天很黑，好像有很厚的乌云。

门“咯吱”响了一声，接着是栓门闩的声音。

父亲走进来，对忧心忡忡的母亲说：“没事，歇了吧！”

“没事就好，我有点担心爹呢！这些天身子骨越来越瘦，让他老人家看先生瞧瞧，他总是应着，一定又没有去！你赶明儿再劝说劝说！”

“嗯，知道了。你费心了，累了一天，睡吧！”

“噗——”灯灭了，来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她知道，爹娘一定是一夜未眠。好在，娘有爹结实的肩膀可以倚靠，爹也总有娘入微的体贴。一杯清茶一杯淡酒，点滴的浓情浸润在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里。

家的温馨惬意，是孤灯长夜孤男寡女永远体味不到的。有多少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输给了柴米油盐的烟火人生。

来娣想不到，她爹娘也想不到，一场灾祸正一点点悄然袭来。人生忽如寄，怜取眼前人。

来娣的爷爷病了，一病不起，胸闷吐血。

请来先生看病，说是急火攻心，需要调理些时日，切不可再生气。

来娣爷爷这一病就两个多月，从秋草黄，一直到天上飘落雪花。

这期间，来娣的舅公来探望妹妹，看到妹子每天忙里忙外累得不行，有些心疼这个唯一的妹子。就提议把来娣带到自己家照看些天。

来娣娘同丈夫商量，来娣爹考虑到每天家里确实忙不过来，妻子眼窝深陷，人累瘦了一圈儿，就同意了。

来娣自然不舍，一方面，舍不得和爹娘分开，因为以前去舅公家都是和娘一起去；另一方面，去舅公家就不能上学堂了，去不了学堂，先生教的书就不会背，会被先生罚的。

爹说，会和先生请假，就不会被罚了。娘说，等爷爷病好些了，就去接来娣回家。来娣只好恋恋不舍地和爷爷、爹娘告别。

爷爷用枯瘦的大手抚摸着来娣的小手，有气无力疼惜地说“爷爷拖累你娘了，过些日子，就让你爹接你回来！”

来娣懂事地点点头，她忽然觉得躺在炕上满脸病容的爷爷，好可怜！

娘让来娣和白骨精奶奶告别，来娣装作没听见，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听娘的话。临出门的时候，她剜了白骨精奶奶一眼，什么也没说。白骨精奶奶还以为要和她道别，脸上勉强挂着的笑呱嗒拉了下来。

娘有些尴尬地，说，“这孩子真不懂事！”可心里的恨比来娣只多不少。说着话就出来了，说实话，若不是有孩子爷爷，她一眼也不想看这个惹人生厌的小婆婆。

来娣其实很喜欢来舅公家的，舅公家不仅舅妈热情款待，还有大表哥、院子的小伙伴美英、小春子，这些很好的玩伴儿。

舅公赶着毛驴车把来娣接走了。车上铺着褥子，腿上盖着被子，来娣大棉袄，围着围巾，可鼻子尖儿和脸还是冻得通红。

舅公带着狗皮帽子，穿着老棉袄，甩两下小鞭子，“嘚儿加”，“嘚儿加”脸前掠过两团白气，帽子的耳朵忽闪忽闪的，然后把手揣进袖筒里。

小毛驴就拉着她和舅公像坐小船一样，摇摇晃晃在沙河路上慢慢悠悠走着。两旁是高高的土崖，天很蓝，庄稼地边上偶有一两捆玉米高粱秆儿，斜躺着晒太阳。舅公回过头，笑眯眯地问：“来娣冷吗？”

来娣故意打个冷颤，“舅——，冷！”

舅公赶快给来娣掖掖被子。

舅公说：“马上就到了！我让你舅妈把炕烧热，到了家，坐热炕头上，吃上热乎的大煎糕，一下就暖和了！”然后又伸出手抄起了鞭子，慢驴加鞭。

来娣在舅公家住了一个多月，尽管舅公舅妈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还有小伙伴玩，不过这一次缺少了美英，来娣又惦记着爷爷的病，总是高兴不起来。

忽然有一天，有人捎口信来说，来娣爷爷要走了，想看看来娣，舅公急急慌慌送来娣回家。一路上，来娣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往下流。舅公劝不住，只好快驴加鞭。

爷爷费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看了来娣一眼，便撒手西归了。从此，来娣没有了爷爷，没有了爷爷的爱。

她没有再见到狐狸精奶奶。后来听父母谈话时，才知道：爷爷的病本来恢复的不错，后来日本人来了，让爷爷去带日本人找煤矿矿脉，爷爷誓死不从。日本人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把爷爷关了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想逼迫爷爷屈服。可是爷爷致死也没有答应日本人的要求。

等到父亲经过多方周旋找到爷爷的时候，大病初愈雪上加霜的爷爷已经奄奄一息了。狐狸精奶奶趁爷爷病重，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别的男人跑了。

来娣在心里恨透了日本人，她觉得爷爷做得对，煤是中国的，日本人要采，就是偷，就是抢。爷爷就像说书人嘴里的老英雄，像一棵嶙峋的老树，虽然树皮斑驳，枝干干枯，但筋骨还在，不屈服，这大概就是说书人讲的有气节吧！

她也恨透了狐狸精，既心疼爷爷，又埋怨爷爷，为啥要弄个狐狸精回家，弄得家破人亡。后来，他看到娘和爹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似乎又明白了，不怪爷爷了。也许，爷爷只是想找个伴儿，没想到找了个害人精。她回想爷爷的眼神，确实是这样。哎，人谁不犯错呢，但愿不要犯如此要命的错误，愿天上的爷爷和奶奶能幸福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