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江九年发现明溱的学分变了。

他不得不怀疑这位荒芜星出身、一战成名的同学，暗中使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不怪江九年想太多，确实是明溱其人，天生不走寻常路。

再联想她延迟开学一个月、临时破格插入一班等种种操作，班长大人很是为这名奇怪的同学操心。

至于特殊精神力和高人机通连度的事，似乎只能归结于天赋异禀，联邦目前所公布的对精神力的研究，还没有深入到足够解答这一问题的程度。

为了督促天才少女好好学习，一心向善，首都星清晨六点二十分，江九年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向明溱发送了一条信息，并通过班长的特殊权限，使得该条私人信息发送为专门的重要通知，连响三遍，成功将明溱吵醒。

明溱莫名其妙地来到楼下，今日阳光明媚，特别净化过的空气格外清新，而班长大人率然往树下一站，再将校服外套扭成一团往肩上一挂，温和道：“明溱同学，你要去训练吗？一起吧。”

以后历经世事的明同学会明白，每当班长大人露出相对温和的表情，这就意味着，他开始装了。

而此刻，身份神秘的明同学，她只是一名弱小的呆瓜新生。

当天，明溱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去上了第一堂联邦战略环境与星域安全，浑身散发着不开心不高兴整个世界都离我远点的颓丧气息。

讲台上的老师正分析着联邦当前的安全环境：“大规模异形生物潮逐渐消退之后，联邦的星域安全得到了极大保障，年初颁布的十一项计划……”

“她怎么了？”隔壁桌同学又疑惑又关心，悄声询问。

玳薇笑了笑，躲在后排吸一口草莓味营养液：“哦，没事，就是本来以为已经逃过的训练，最后又没逃过吧。”

顾若叼着一袋牛奶，她对食物怀着一种精致而教条的要求，拒绝所有口味的营养液：“你也可以想象一下，本来以为已经提前完成了林瑜副院布置的十套全身动作，结果接到通知说你所用的器械参数未能及时更新，过往记录作废，需要从头再来。大致这么个意思。”

同学悟了。

下一个清晨的六点二十分，明溱依旧在女生宿舍楼前的同一棵行道树底下看到了班长大人。

江九年随意地搭着外套，分明仍是那张好看的浪荡子的脸，但现在明溱不仅不觉得好看，还生生看出几分可恶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训练场的边缘跑步。

如果班长亲自去教务那儿核对学分变动情况，大家就会很直接地看出明溱搞了鬼，但他并不提起这件事，反而默默地逼迫明溱来此处跑步。

如此脑回路，明溱不理解，但她决定了能不惹事就最好不要惹事。同意跑步，这只是一种暂时的策略。

江九年加快步子，渐渐与明溱并行。

“明溱同学，有兴趣聊聊天吗？”重复同一个动作总是会有些无聊。

“聊什么？”明溱好脾气地接了他的话。

“比如怎么让人机通连度达到97？”江九年看似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提出不太正经的问题。

面前的这位天才少女似乎想翻白眼，忍住后，开始加快脚步。

江九年跟上。

“许多荒芜星没有组织机甲实操考试的能力。”他嘀嘀咕咕，又道，“明同学以前学习过机甲吗？”

阳光在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投下一团团树影。

明溱干脆停步：“你想问什么？”

江九年笑得阳光灿烂：“别生气，我真的只是有点儿好奇。冒犯到你，我的错。”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话语很认真，反倒教人一时不好责怪于他。

事实上，联邦所有的军校都开设机甲课，这是必修。组织大型考试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支撑，那一小部分荒芜星是因为设施达不到统考标准，所以额外开了绿灯。

明溱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对方的主动示好而轻易缓和：“你大概知道，我迟迟没来报到，班上有一些传言。”

譬如大人物私生子之类的荒唐言论……

“我不是什么私生子。”想到那些千奇百怪如同搭了几场家庭伦理大戏般的揣测，明溱简直要头疼。

“不过我确实有资助者。”她冷冷补充。

既然借了陆少将的势，当然可以借到底。

正好以此为借口解释她对机甲的熟悉度。至于在陆钧面前，那又是另一回事，编织谎言而已，她很擅长。

“好吧。”江九年见好就收，“我不会再问了。”

“不过——”他站在树影里，吊儿郎当地甩了甩衣服，蒙头击中花坛边的一株小绿芽，而这个可恶的人类则自己站直了些，笑问对面的人类女孩子，“还跑步吗？”

被盖住的小绿芽气势汹汹精神抖擞地从他的衣服袖子底下重新钻出来，迎风招展。

明溱先往前面去了，远远地朝班长大人比了个ok的手势，告诉他：“明天也行。”

至此，明溱第一周的校园生活，总体而言还是轻松而愉快的。

譬如宿舍三人结成了固定的课堂搭子，偶尔也把总是孤零零坐最后一排的小可怜白泽拉进来。

譬如机甲辅助系的老师都很和蔼可亲，对明溱这么一个从战斗系偷跑过来的刺头儿保持了高度的信任和包容。尽管这名学生在机甲设计方面似乎毫无灵性，两堂课下来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取消部分鸡肋的防御性功能。

又譬如当明溱第一次在学校食堂刷卡就餐时，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还是被账户里的余额惊到，这些都是由老管家购置的，可能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对年轻人最操心的就是一日三餐吧。

以上，随着周五的到来，明溱就要回到清园巷的三层小别墅了。

上次见到陆少将，还是在降落星港之前。明溱乘坐名为琉喀忒亚的超级星舰在茫茫宇宙中航行了几十天，每天的行动路线却仅限于安弦医生的医务室、餐厅和分配到的那间单人休息室。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陆钧的时机，他总是不多话，礼貌地做完治疗，再礼貌地道一声谢，如是反复。

安弦医生尚且不知明溱的专业是机甲战斗系，如果她知晓，想必会千方百计哄骗明溱转行去当精神诊疗师。星舰上她问明溱在第一学府就读什么专业，荒芜星少女不好意思地答：“不过是为了谋份就业稳定、薪水尚可的工作罢了。”

安医生遂以为，少女所言定是某种适合女孩子的文科专业，将来会往后勤方面的文职发展，对于荒芜星的人来说，这的确是很不错的出路。

清园巷。

明溱独自享用了一份丰盛的晚餐，带上老管家精心准备的餐后甜点回到房间，洗漱过后，她坐在窗前，望着小花园里那片可爱的月季花丛出神。

将近十一点，她听到了飞行器的声音。

两刻钟之后，赵副官来敲门：“明小姐？如果您还未休息的话，可以现在进行精神引导吗？”

距离上一次治疗将近十天，看来陆少将的状态并没有恢复太多。

明溱应声：“好，我现在就过去。”

这是明溱第一次踏上三楼。

楼梯以东分布着主人家的卧室和书房，以西是练习室、医疗间和小半个敞开的露台，医疗间甚至有一具价格高昂的治疗舱，足以应对常见的80以上的内外伤。

陆钧在医疗间里等她。

不过十天不见，明溱觉得这个人又变得陌生起来，对方维持着适当且并不疏远的社交距离，他坐在她对面，发梢微微遮挡了漂亮的眼睛。

精神力铺开，一股温和的力量与那片朔风和钢铁般的荒原交缠，慢慢靠近，轻触，随即抽身，然后再度靠近，以挑逗的姿态引导着那里的风学会自己忍耐，学会平静地追击和克制地释放。

风轻微躁动。

意识似乎感受到了钢铁锈蚀的味道，很腥，精神力在陌生领域无序地乱闯起来，有片刻的失控。

某一瞬间，两个领域彻底放开了界限，亲密无间。

明溱猛然睁眼，直白而大胆地盯着他看。

陆钧，联邦最年轻的将级军衔获得者，第九军团与十三军团的指挥官，超级星舰琉喀忒亚号的现任舰长，其祖父陆峯是当前军部三巨头之一，陆家亦是沿袭自开国上将的军事世家……

这些专门收集并默记过的文字资料一行行在明溱的脑海中闪过，而她此时并不在意文字里所蕴涵的信息，只是专注地、再一次以目光描摹着陆钧的眼睛、鼻梁以至轻薄的唇。他有英俊的相貌，总是令人第一眼便印象极其深刻，再随着往后的时间愈来愈深，即便自身并没有用气势压人的意思，冲击力也如此地直观而鲜明。

对方纯黑色的眼眸倒映出灯光，并不因为她突然的冒犯而生气，一如既往，静如深空。

“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荒芜星少女首先道歉，认错态度良好。

她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本不应该受到责怪。陆钧这样想着，并且觉得少女心里也应该怀着同样的想法。

一个狡猾的、善于伪装的姑娘。

有点坏，但睁着眼睛看你的时候，又不是那么坏。

“不必道歉。”他说。

今日的精神引导结束了。

即便身在首都星，陆钧仍旧习惯星舰上那套作息，没有繁重的工作要处理的时候，他深居简出，活动范围几乎控制在了三楼，荒芜星少女也同样安静，整整一天，他们并未碰面。

星期日下午，他度过一段不被打扰的午休闲暇时间，开门时却注意到楼梯口有个人，明溱站在那儿徘徊不定，手指捏着裙边又放下，反反复复，似乎遇到了什么极难决断的事。

就在她将要转身离开之际，陆钧叫住了她：“明溱。”

“有什么事吗？”联邦少将虽然并非身处前线，其不经意间的冷淡态度带给人的观感却依旧如同在审视敌方分子。

少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暴露出一小片柔软的颈项：“我有一个请求……嗯……有点儿冒昧，抱歉。”

她重新组织语言：“练习室，我能用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陆钧颔首，随即在光脑上帮她开了练习室的使用权限，又道：“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和我说。”

顿了一下：“和管家还有赵副官也行。”

毕竟他可能不怎么招人亲近。

少女明快地笑起来：“您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陆少将微微低头注视着她。

“我先前以为，您会把我交给管家和侍者照顾，比如限制出入和对外交流，”她假装作出有点儿委屈的模样，“然后您就不会再出现。”

“我没那么可怕。”陆钧答，他似乎弯起唇角，很轻的弧度，转瞬便不见了。

“总之，谢谢您。”离开之前，明溱诚恳地与他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