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晴朗的周一，明溱终于要面对上周因为路太远而被她跳过的课了。

这是一堂实战课——机甲实操，教官赫尔曼，一位留着黑色胡须的浪漫男士，虽然面部轮廓深邃，双目炯炯有神，外表看起来过分阴郁严肃，且教授的又是机甲实操对战这样凶悍的内容，实则却是个喜欢读各星系爱情诗歌的文艺男青年。

以上是几届学生在论坛上作出的共同评价。

然而，文艺男青年面对机甲，也会爆发出某种中二热血气质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心态。

铃声响过，赫尔曼教官和善地微笑着，扫了一眼这拨整整齐齐的小崽子，随即沉声点名：“明溱，敬寒城，出列！”

二人站出来。

“自己的机甲都带着呢，”教官淡淡吩咐，“打一架吧。”

科大机甲战斗系的新生自入学起，学院会统一为每个人配备一台通行的a级机甲，供学生日常练习和考核时使用。a级以上的机甲对单兵素质要求极高，且需要专门定制，即便在联邦实力最强的几支军团内部，也并不普及。

对于军校生们而言，a级机甲已经足够了。

场地上，一架白色机甲与一架黑色机甲相对而立，单从机甲性能来看，似乎旗鼓相当。

这是日常练习，机甲舱头部位置没有彻底封闭，两人能通过透明的防护罩看到对方，明溱隔空对上敬寒城的眼神，他仍如初印象那般，银发，冷眸，出色的外形之下是隐藏不住的高傲。

“敬寒城平时练习都是用自己的个人机甲，也只有考试时需要勉强用一下通行机甲咯。”这场对决引起了所有同学的关注，大家都在交头接耳。

“学院不允许私自改装通行机甲，可不止为了考试公平，毕竟通行机甲才是基础，牢固的基础比什么都重要。”

议论声中，场上的两人已经动了。

两架机甲首先便正面碰撞在一起，竟都是干脆锐利的风格，相撞处哗然溅出火星。

这里空间有限，又禁用武器库，考核的是常规意义上的机甲操作能力，只要将对方逼出界，就算胜利。

可以直观看出，黑色机甲的力量更强，敬寒城的操作堪称完美，每一个攻击动作兼具技巧和力度。

机甲作为武器，完全能够弥补个人体力的差距，大块头的健硕男性在战斗中并不会更有优势，反而可能更笨拙。

但不同的驾驶者会有各自不同的风格，比如敬寒城，他应当在力量训练方面下过功夫，因此看起来气势强大，稍胜一筹。

赫尔曼教官神情严肃起来，他盯着两架交织在一起的机甲的身影，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机甲作战发展至今，形成了规范的技术体系，无论军团作战还是单兵的个人技，都已经具备一定的模式、方法、套路，这些方法是每一个机甲单兵入学后所要掌握的基础，也是历经千百次锤炼和实验后总结得出的相同情况下的最优解。

然而世上没有两次完全相同的实战。

令赫尔曼感到惊讶的是，这名来自荒芜星的天才新生，居然有比敬寒城更加敏锐的作战意识，这不是通过书本可以学到的。按理来说，敬家的年轻一代，本应比普通学生更有机会经历血与火的淬炼。

比试已发展到紧要关头，黑色机甲步步紧逼，白色机甲逐渐后退至边缘，即将踩线。

忽然白色机甲蹬地而起，在场地四角的一根栏杆上借了一下力，同时辅以机甲动力系统的支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高高一跃，随即转身，俯冲，出击。

黑色机甲收势不住，在对方的攻击和自身惯性的作用之下，直接撞了出去，机身在地面翻滚了三圈以上，才经由驾驶者的及时控制而停止。

撞击声停，尘埃落定。

白色机甲对黑色机甲，险胜。

战斗系学生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无人再交头接耳。

身体因受冲击而失去平衡，随着机甲一起翻转的时刻，敬寒城自己也不明白脑海中在想什么。

他、怎、么、可、能、输！

机甲舱门“嗵”一声，自动打开。

黑色机甲里的青年走了下来，在众人迎面的瞩目之中，敬寒城的脸色冰冷得吓人，他以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步调归队，展露出的姿态倨傲而疏离，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敬大少爷情绪不佳。

“我认输。”他漠然道。

“没必要。”明溱亦从机甲舱出来，回到队列。

“什么意思？”敬寒城扭头看她，眼神带上了凶狠。

上流世家出身的大少爷，自小天资出众，又在严酷的专门训练中经受磋磨，其他学生尚且走一步看一步、未能对机甲作战有所入门，他的目光已然盯紧了军区乃至联邦过去历史上那些功勋卓著的大人物，外界议论起军部的明日之星，首先想到的第一个，必然是敬家敬寒城。

至少在学院，敬寒城从未输过。

他并非不在意。

明溱忽略对方外放的凶狠与敌意，少女漂亮的眉眼并不显示丝毫的不屑或骄矜，反而过分平静：“方才我不过是侥幸。”

前面的大半段时间，明溱气势稍弱，究竟是伺机而动故意为之，还是真的身处下风，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知道。

“何况，你也并不服气，”她直白挑明，“不是吗？”

对于强者而言，一次失败并不能代表结局。

“不错。”敬寒城应了她的反问。

队列中央，两人的目光越过寥寥数人，再度隔空相对。

明溱课上打败敬寒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院。

明溱，二战成名。

与此同时被传遍的，还有两人仿佛互下战书般的对话。

论坛上的议论进行得热火朝天，有帖子开始下注，赌明溱和敬寒城最终谁能成为新生第一。有人道敬寒城家学渊源，背景深厚，不是明溱这样横空出世的荒芜星草根可比，有人说明溱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接近百分之百的人机通连度，假以时日，必然会是联邦的最强单兵，又有人说人机通连度只是一个参考性高的数值，最终还是要看实战结果和综合能力……

有帖子搞起了技术分析，通过公开能找到的练习室视频和其他资料一点一点分析起两位新生的机甲对战情况、战斗风格和某些骚操作的可普及性；有帖子发展为了彩虹屁专楼，供两位新生各自的支持者尽情发表夸来夸去或者骂来骂去的口水话。

l3374：话说，有谁知道我女神的过往经历吗？比如除了来自cj0813号小行星之外……

l3375：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特殊精神力和高人机通连度共存的人诶！

l3376：酷。

l3377：cj0813，风水极佳，旅行预定。

l3378：院长到底是怎么精准发掘了机甲天才并插入一班的？

l3379：旅行+1，带我。

……

于是还有帖子，开始扒摸新生明溱的背景。

议论如火如荼，而中心人物明溱和小伙伴们坐在学校餐厅，在小伙伴们兴致勃勃谈天说地的背景音里，正专心地对付一块焦黑的、近似于肉的块状物。

明溱第三次戳了戳盘子里的该枚诡异块状物，最终决定还是不轻易下口。

注意到这边的玳薇朝她微笑：“餐厅一层的四号窗口喜欢出黑暗料理，如果不是对各种食物和调料的组合装怀有极大好奇心，不建议尝试。”

“多谢。”天知道明溱这句话里饱含着多少个深度的“感谢科普”。

“你下午第一节又是辅助系？”

明溱点头。

“得了。”玳薇露出祝你好运的表情，纯粹的机甲战士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更喜欢机甲辅助系以至于能够忍受那些怪老头的枯燥课堂话术，“第二节是林副院的基础格斗，可别迟到。”

林瑜，军事学院副院长之一，乃是学院里名头响当当的一位人物，明溱虽未曾亲眼见识过，却已经从论坛上各种感叹号预警和小伙伴们提起她时奇怪扭曲的表情当中，领悟到此人不可开罪。

上周林副院出差参加某星系举办的教学研讨会，基础格斗是由其他老师代的课。

故而本周，已经落下许多课程的明溱，为表示自己对该门课以及林副院的尊敬，准备在结束辅助系的选修之后，立即出发前往，不料一下课她便被同教室的一位同学拦住了。

这位有些脸熟的方脑壳同学十分热情地对她说：“明溱同学，谢知老师说请你到教师休息室找他一下。”

他挠挠头又补充：“是刚才门口一个战斗系的人让我跟你说的，他好像有事急着走了。”

明溱客气地道谢，她开始逐渐习惯首都星土著居民的热情，并模仿陆少将的口癖予以礼貌回应，独自下了楼，沿着光脑规划的路线过去，走到中途一栋教学楼旁边时，她其实已经预感到不对。

一桶水，凉的，加了点无伤大雅的东西，从天而降，淋了她一身。

二楼阳台有脚步声离去，附带着几声满怀恶意的笑，还有几句诸如“荒芜星的垃圾也好意思来抢风头”、“敬少是不屑于跟她计较”之类的扯淡。

说实话，明溱不至于完全躲不开，她只是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被首都星优渥生活包围着的学子们还会搞这种无聊透顶的把戏。

所谓无聊透顶，此处指的是毫无技术水平兼毫无杀伤力。

但明溱依然很生气。她可是黑市颇负盛名的belle！女杀手belle！暗舟出任务排名第一的belle居然被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生兜头泼了一桶水！她的神经一定也被首都星优渥生活腐蚀了！

校园的天空明亮晴朗，鸟鸣声嘤嘤。

belle，也就是明溱，她木着脸，有一秒钟想死。

明溱推门进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迟到，而是因为她此刻看上去太过狼狈。加了蓝色颜料的水将她的头发染得很脏，浸水后碎发结成缕状，经过纸巾擦拭还是一缕一缕垂落在颊边，衣服已经湿透，脏兮兮如同一只可笑的花猫。

尽管她若无其事的神情并不让人觉得可笑。

站在场馆近门这边的女老师开口问：“怎么回事？”说话声温温柔柔，令人仿佛亲身体验到桃花照水，春风拂面。

“有人说谢老师找我，中途在一楼拐角被泼了水。”明溱如实道来，优等生，要自觉。

女老师贴心地安抚：“你可以整理好再来上课，没关系的。”

“不会扣我学分吗？”明溱认真地问。

女老师被她逗笑，忍俊不禁道：“这样吧，你随我去这里的教师休息室，很近。同学们先自行组队练习吧。”

女老师带明溱去整理了。

空阔的场馆里一阵窃窃私语。

“我先前好像看见我们战斗系的人去找她了……没想到……”

这堂基础格斗在活动场馆进行，战斗系几个班的人都在同一片场地，眼见这一幕，多有议论。

忽然，前排有人一脚踢倒了墙边的教学用具，金属框架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正要开始自由活动的同学都吓了一大跳，连敬寒城身旁的金头发艾利克斯，都被好友突如其来的发作惊到。

一班班长江九年欲要上前维持秩序，想了想，外套照旧搭肩上，和人群边缘神色微冷的玳薇一道看起了好戏。

敬寒城眉目阴沉得可怕，见所有人向他看来，直接问：“谁干的？”

声音里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这种整蛊，八成和以他跟班自居的那些人有关，也就是说，和他有关。

他知道与明溱一战之后，私下大家都在说些什么，本以为只是一些牢骚，他还会与明溱继续同窗，输赢罢了，不急于一时，他自己固然放在了心上，却不容许别人这样插足。

冷若冰霜的敬大少爷，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火。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于是高傲、自矜、不好相处，旁人待他如众星捧月，他便更加钦慕战场上纯凭实力的对抗、光明正大的交锋，怎么看得起这种无聊又恶劣的手段。

“自己站出来。敢做不敢认吗？”他环顾四周，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