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取舍

崔尚书本来想着，一看过莹儿母女，就立马赶回城里去。

谁成想这孩子哭得像个泪人，把他的心肠都哭软了。好一阵安抚，总算哄得女儿破涕为笑了。

这时，崔莹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阿耶，莹儿哭饿了。”崔莹好笑地说。

明明有着三十岁的灵魂，偏偏说出的话充满孩子气，还毫不违和。崔莹暗暗对自己跪了。

崔尚书柔柔她的头，问她要不要吃樱桃毕罗。对这个女儿，他总会多些耐心与怜爱，或许是因为深藏的愧疚之心。

崔莹连连点头，一双滴溜溜圆的大眼睛，开始搜寻所谓的樱桃毕罗。

“想吃，就赶紧起来。”

崔尚书忍不住笑了，再怎么宠孩子，也不会让她赖在床上吃。这样，太不成个体统了。

华朝人曾习惯一日两餐，过午不食。连富贵人家也不例外。

自圣人登基，颁布《饮食令》，提倡三餐制。慢慢地，国人饮食习惯才稍有改变。

条件允许的话，除两正餐外，他们开始尝试晚间吃点小食。

这小小举措，这细微改变，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改变了千年饮食习惯，也有利于国人的身体健康，还间接促进了饮食市场的发展。

这是圣人体察民情心系百姓的仁政之一。

待用过小食，早过了宵禁时间，崔尚书只得留下来。

崔尚书有夜读的习惯。

云氏燃上蜡烛，放到他最喜欢的白釉莲瓣烛台里。

崔尚书就着光亮，坐到了临窗的胡床上。

“睿渊要读什么书？”云氏放好烛台，想要顺手帮他找。

崔尚书望着她，有瞬间的晃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双鬓早添了数根银丝，怎么他的竹儿还是美若天人？他何德何能，兜兜转转后，还能与他共度良辰……

云氏不知他所想，只见他不应，就又笑着问了一遍。

崔尚书这才缓过神来，将床上矮几推到一边，拍拍身边的空处。

“不急，你也坐过来，咱们说说话。”

云氏脸微微一红，还是款款坐了过来。

崔尚书将手覆在她手上，低声问：“竹儿，你怪我吗？”

这问题，他曾问过她。她曾说：“富贵浮云，梦幻泡影。我经历过富贵繁华，也体验过最低贱的人生。多亏有你，我还能活着。”

这一次，她决定为莹儿做出新的取舍，“睿渊，你知道的，我怎样都可以，可莹儿不一样。”

崔尚书闻言喜极，握紧了她的手，连说话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竹儿，这么说，你是同意回府了？”

云氏苦涩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不能。我本该陷在污泥，或者已经死去。如果被他知道，你救了我，还收了我。不只我没了活路，还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崔家。睿渊，这是我的命，我不怨。你带莹儿回府吧，她该像大家闺秀一样，受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人生。我知道，你不会因她庶出，就亏待于她……”

崔尚书眉头紧锁起来，怜惜地看着烛光里的云氏，心一阵阵地疼。

“这是自然。只是，更苦了你。”

云氏怕他不允，挣扎着起身，朝着崔尚书慢慢跪了下去。

“睿渊，你就成全我吧。”

崔尚书慌忙起身，想要搀扶起云氏。她却怎么也不愿起来，只一个劲地求他。

他长叹一口气，“罢了。你明明知道，凡你所求，我无有不应的。”

云氏这才抬起双眸，水雾朦胧。

崔尚书与她搂做一团，“竹儿，你放心，我会亲自教养莹儿，护她周全。”

“我信你。”她倚着他的肩头，一如既往地厚重踏实。

崔尚书揽着泪光盈盈的云氏，与她一起回忆起曾经的年少时光。

那些时光多好啊……

追忆似水流年，不觉夜色渐沉。蜡烛烧去了大半，烛芯需要重新剪过。

云氏已恢复了端庄模样，亲自就着烛台，慢慢地，一点点，一点点，剪去烧焦的烛芯。

烛光，变得更亮了。

崔尚书看着她，只觉岁月静好得如同一场梦。

“竹儿，你不要再偷偷点碗灯，烟大，伤眼睛。”

“嗯。”

“不要一味醋茶淡饭，羊肉馅胡饼、樱桃毕罗、土豆丝羹汤……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张妈。”

云氏顿了顿，又“嗯”了一声。

他们夜谈的双影，投影在纱窗上，也印在了窗外的崔莹心里。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家长里短时。”崔莹顺口改着李商隐的名句，觉得形容室内的情景再恰切不过。

声音恰好穿进屋内。

“是莹儿么？快进来！”崔尚书的声音。

崔莹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觉得脑门上顶着好大一盏灯泡。

“阿耶，阿姨……”她收起尴尬，以孩童口吻，懵懂地打着招呼。

崔尚书问崔莹：“你刚刚嘀嘀咕咕的，什么‘西窗烛’‘长短时’，我听着很好？是你作的吗？”

崔莹知道坏了。华朝没有李商隐，自己得意忘形地说出来，哪怕经过改写，也不是十岁莹儿能写出来的。

怎么办？忘记了藏拙。

不如这样？

崔莹脑子快速运转，迅速打定了主意，学着小孩子的语气，撒娇道：“阿耶，是毅哥哥写的。他还说，书院先生夸他写的好呢。”

“那你再念一遍，阿耶写下来，送给你毅哥哥，好不好？”

云氏忙帮腔：“莹儿，还不快谢谢阿耶。他的一幅字，可值百两银子呢。”

天哪，这么值钱！以后一定要多得几幅，换银子花花。崔莹欢欣地想。

随即又想，这回先便宜邻家弟弟吧。他钻狗洞辛苦，夜讲更辛苦，就权当谢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