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梦谶

崔莹昨日才得知要回崔府的事。

云氏慢慢说给她听的时候，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肉馅胡饼，连嘴角粘上了芝麻粒都不曾觉察。

近几日，云氏总是变着花样给崔莹做好吃的。这么急切，似乎要把所有对她的好，都浓缩到这几天似的。

崔莹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往深处想。穿越这么狗血的事，她都能慢慢接受了。其他的，都不能算事。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可一旦事真来了，她还是受到了惊吓。惊吓之余，还差点被嘴里的胡饼噎死。那种深宅大院，来个一日游还行，住进去非不明不白被玩死不可。

她不要！

喜儿忙端来茶水，递到崔莹嘴边，“姑娘快顺顺。”

总算气顺了。崔莹把剩下的半拉胡饼，气鼓鼓地扔进盘子里，转身躺回床上去了。

云氏跟着过来，倚坐床边默默无言。女儿要走，她的心针扎般疼，可又不得不为。

“唉——”云氏将手放在崔莹小小的身子上，语重心长地劝说：“食不言，寝不尸，莹儿都忘了么？”

云氏想趁孩子走之前，尽可能多教她些规矩。

崔莹的心被轻轻撩动。她三十年的记忆里，妈妈何曾这么温柔过，何曾这么轻声细语过……

她掀开背头一角，露出大半个脑袋来。不知不觉中，眼中已蓄着泪花，可怜兮兮地瞅云氏。

“阿姨，莹儿舍不得你。”话落，泪珠已滚下来。

云氏帮她拭泪，尽量微笑着说：“莹儿啊，你能跟着阿姨长到十岁，阿姨已经很知足了。你要怨就怨阿姨没用，没能力留下你，没精力教你诗书礼仪……”

崔莹想说不能知足，想说不是你没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氏也躺上床来，挨着崔莹，隔着锦被将她抱住。

“我知道莹儿喜欢读书。每次看见白郎，都是满眼的渴望。‘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家长里短时’，是莹儿作的对不对？等莹儿回了府，就可以上府里的女学，可以得阿耶亲自教导，读书识字学规矩宽眼界，也好谋个更好的未来……”

崔莹回抱住云氏，大哭道：“不，阿姨，莹儿舍不得你，舍不得喜儿，也舍不得毅哥哥……”

这一嚎叫，反而把云氏逗笑了，“莹儿忘了么？你的毅哥哥也是要离开家，去南山书院读书的。白家阿母也舍不得，可为了孩子的前程，不舍也得舍啊。阿姨的心也是一样的。莹儿聪慧，自然明白的，对吗？”

白弘毅要去南山书院，是崔莹穿来之前就定下的事。

夜讲时，崔莹听弘毅说过。南山书院位于京城之南，不过百里之距，是华朝最好的书院。自圣人开科取士以来，不过短短二十年间，曾从那里走出过三个状元。弘毅此去，也是奔着状元去的。

崔莹突然觉得，回崔府读书识字，说不定还真是一条路，一条趁机寻找回现代的路。

“府里有座藏书楼，莹儿想读什么书都可以。等弘毅高中，你们有缘再见，才能更匹配。”云氏以为猜中了女儿心思，故而说了这样的话。

崔莹想笑，华朝民风这么开放吗？才十来岁的孩子，都毫不避讳地谈匹配问题，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崔莹最终被说服了，同意回崔府去。

今日五更三点，崔莹便被云氏叫了起来，说是教养嬷嬷宁氏马上就到。

直至辰时将尽，宁氏才带着两个小丫头，乘马车缓缓而来。

宁氏一脸严肃，朝云氏点了点头，径直来到崔莹房间。

两个小丫头跟着，一个捧着整套妆盒，一个捧着整套新衣。

对镜理妆时间过于漫长。崔莹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火焰冲天，似乎要把一切烧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孤零零地留在了火海里……

崔莹从噩梦中惊醒，仍旧心悸不已。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理妆毕。崔莹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像是带了假面，有种说不出的惊悚。以前，她每每在电视上，看到盛装的古代美女，常觉得美若天仙。想着何时也能这么妆扮一回，就是死也值得了。如今，一切成真，她又觉得素面朝天得好。

她右眼皮跳了跳。她嘲笑自己多疑，对着镜子露出了牙花子。

两个小丫头见状，忍不住捂嘴笑。

宁氏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小丫头，又训斥崔莹道：“四姑娘记住了，要笑不露齿。”

崔莹只得郁闷地闭了嘴，不知为何，右眼皮仍是跳个不住。

崔尚书下朝后，径直过来了。他要亲自来接莹儿，让府里的人不敢小瞧了她去。

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约有三十来岁，却是一脸的风霜。

一见云氏，她便跪了下来，磕头道：“姑娘，我回来了。”

“睿渊，谢谢你。”云氏泪流满面，俯身搀起女子，哽噎道：“我的梅香，终于回来了。”

临出门时，云氏手拿金步摇，亲自插到崔莹头上，并附耳过去：“莹儿要好生保管，切记切记！”

崔莹隐约觉得，这金步摇关系重大，便笑着发誓：“阿姨放心，步摇在人在，步摇亡人亡。”

云氏觉得莹儿小小年纪，竟说出这么不祥的话来，不觉微微一怔。

“莹儿记住，东西再珍贵，都比上莹儿性命于万一。”

崔莹自知失言，正自懊悔，乍听云氏这般说，不觉流下不舍的泪来。

“阿姨，把喜儿留下吧。”

云氏回头看了一眼梅香，又帮崔莹正了正衣襟，“放心，我有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