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哪怕用生死设局

玉家太奶奶治军一向以严和仁二字闻名，从未这样杀戮俘虏和手无寸铁之人，云家虽是战败，但已诚心归顺，本就不该再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后来太奶奶才知道，只因魏乘风觉得云家是服太奶奶却不是服他，为了不留后患所以斩草除根。

从那一刻起，玉家太奶奶才发现与魏乘风已然离心，魏乘风追杀与云家有亲缘关系的所有人，她设法救下云家远在外地的一个分支，送到了极北的蛮荒草原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太奶奶后来回了祁山，没有了这一支人的消息，自然也就不知道后来他们的一段奇遇，他们得到了情人瘾弄出了个烟雨遥，最后还悄悄让云家人坐上了轩丘王的宝座。

一族养精蓄锐，等待有一天能再次颠覆这个天下，让云家，站在九尺高台上，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太奶奶更不知道，她曾经的善念，后来让玉骨为在最悲惨的绝望之中，有了一线生机。

顾言起是被云肃无意中捡到的，尽管在那样的所有人都在围猎寒族的处境里，云肃也像个猎者，但是因着家族曾经领受的那一段恩情，云家准许把他带回了烟雨遥。

后来，就是顾言起和云肃的事情了，因为这救命之恩，因为自己还不可以死，顾言起种下了情人瘾，烟雨遥大主寒疾病发危在旦夕，顾言起费了半条命爬上了不归山取下了莲心火。

后来，顾言起看着天下舆图，觉得最大的复仇就是翻覆这天下，杀所有该杀之人。

烟雨遥在很久之前在兴元埋下的棋子，最重要的一个位置一直空悬无人适合，直到云肃看见顾言起。

顾言起自己帮助云肃下了决心，为表赤诚，他落血为誓，会把天下还给云家。

那是寒族血誓，以灵为契，若是不履行誓约，则以生灵下地狱。

顾言起唯一的要求，是把云逸养在了安奇身边，这样其实就等于养在了他自己的身边。

天下要给，也是要给他选定的孩子。

这原本是他自己的私心，他早早认定自己此生不可能有子嗣，所以云逸就是自己的孩子。现在看来凌澜月明显明白了他的意图，并且在他生死不知的时候就认下了这个孩子。

这是打定主意，不管顾言起是生是死，此生，皆不会负他。

做顾言起未做完的事，完成他未竟的意愿。

顾言起终于明白，如果他真的死在缚灵渊底，当把所有事情完成，尘埃落定之时，就是凌澜月来与他相见之时！

他一直觉得自己用情至深，以致无法有一点退路，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可以。

后来才发现他爱的人，原来也不遑多让。

顾言起埋头在手臂间久久没有直起身。

“云逸，御花园的莲花开了，去给言起采一些过来。”安奇转头对旁边的云逸说道。

云逸有点担心顾言起，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听话地出去了。

顾言起抬起头，双眼泛着红，却笑着说了一声：“傻子。”

“你俩彼此彼此。”安奇指指链子，“你这怎么弄，就一直这样戴着？”

“他喜欢，那就这样戴着呗。”顾言起无所谓地说道。

安奇到底心偏在顾言起这边：“就算惩罚也不能没完没了啊！”

“惩罚？”顾言起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摇了摇头。

安奇疑惑地看着他。

顾言起看着安奇迷惑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起来：“也许对阿月来说，确实是在惩罚我，你们所有人看见，也都会觉得是。”

“但是对于我而言，谁又能说不是奖励呢？”

顾言起晃着手上的链子，脸上却满是甜蜜：“他太心软，气急了也拿我没办法，说是罚我弄疼我，但是再狠的眼神都挡不住心疼，又没办法又想让我长记性，为难死了！”

安奇嗤笑一声：“锁还锁出趣味来了，你这真是古今第一人！”

“这算什么，尽让我看他的好脾气了，这要是换做我来......”

安奇定定看着顾言起，对顾言起接下来的话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言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眼睛却还盯着茶碗看，脸上的笑容勾魂摄魄：“换做我来，他要是敢那么伤自己，跑那么久，怎么也得断条腿。这样，下次才再也不敢跑，或者，想跑也跑不了！”

他语气平淡，好似话家常，但安奇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会，他真的会这么做！

安奇胆战心惊，半晌才颤颤说道：“疯了！你就是疯子，你俩就是一对疯子！”

顾言起大笑起来，肩膀都一耸一耸的，毫不在意地说道：“只要是在他心上，我自愿带上锁链，什么都愿意为他做，怎么样都行！”

殿中一片寂静，顾言起字字掷地有声，他的爱浓烈炙热，一不小心就能灼伤人，能承受的起的，终究只能是和他一样疯魔的人。

傍晚，直到安奇带着云逸离开，凌澜月才从外面回来。

殿内几处角落，多了清水养着的莲花，走过去的时候，隐隐带着暗香。

殿中烛台还未燃起，顾言起坐在一片薄暮里，安静地看着他从远处走近。

凌澜月走到顾言起面前，蹲下了身子，拽过顾言起左手腕，轻轻在环扣的地方揉了揉。

“不疼。”顾言起轻声安慰道。

凌澜月的手轻轻一顿，复又慢慢揉起来，良久，才在越发浓重的暮色里，轻轻道了一声：“我疼。”

顾言起心一颤，手臂轻轻抖了起来，仿佛当初被烈火燃烧那无处可逃的疼痛又一次袭来，却再也不用他独自咬牙咽着血沫把他们堵回心间，而是终于有了流泻而去的出口。

“对不起，阿月，白间曾悄悄找过我，告诉我情人蛊是活着，即使我愿意扒皮，也不确定在缓慢的扒皮过程中，蛊虫会不会向心肺侵犯。白间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躲开云肃，离得越远越好。”

“我不愿意，所以当我意识到陵园地底有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我会用灵火在瞬间消灭蛊虫。”

泪水顺着顾言起腮边落下，落到了凌澜月的手背上，凌澜月抬手帮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眼里是鼓励，也是了然。

顾言起明白他可能很多东西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是想自己对他亲口坦白。

“而且我得离开你一段时间。”

凌澜月哑声问道：“为什么？”

“等盛皇陨落，两军会师，天下就再也没有谁能阻止你的脚步。”顾言起说到这里，却又慢慢摇了摇头，“不，只剩一个人。”

“所以你觉得，让这个人消失才行？”凌澜月下意识握紧了顾言起的手臂。

“不消失的话，云肃还会有其他逼迫的动作，消失了，对你而言就什么阻碍都没有了，还会激励将士们，我想你能早日如愿。”

“如愿？我的如愿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顾言起低下头沉默许久不答。

凌澜月红着眼睛看着他：“还有吗？”

有，最重要的是我的私心，或者说，我的贪心。

我想让你明白，失去是什么样的，我想让你永远不敢放开我的手，我想这漫长一生的每时每刻，你都在为失而复得欢欣鼓舞。

我不相信爱能在漫长的岁月中恒久不变，但是还是想让你，永远爱我。

哪怕用生死来设局。

但这些话顾言起永远不会说出口，他只是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样子又柔又软，乖乖地看着凌澜月：“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