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树上的身影停顿片刻，随即恭敬开口，“陛下行军有自己的主意，奴自然不敢贸然驳斥。”
“不敢，那便是当真有异议了。”
云伊儿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关键，遮在鬼面下的嘴角一扬，吐出口气无谓轻笑，“但说无妨，朕倒是想听听昔日老对手的看法。”
隐匿于树上的贺宥容似乎斟酌了一下。
“奴并不认同陛下分兵追击。”
云伊儿嗯了一声，听他继续冷声道。
“陛下想救下玄然城，固守边关固然可以理解，但身为主将孤军深入，轻骑追击跋涉千里无疑皆是兵家大忌。
且不说陛下留下的几万将士该如何自处，单是一点——若是当真快马兼程追上了余越援兵，在荒野上还有互相拼杀之力。
可若是援兵那时已经进入长月城驻扎，您一路跋涉兵将疲惫，粮草枯竭，面对他们时究竟是围是打？
那时您手下的骑兵，对上已在城中休整完毕，养精蓄锐的余越兵将，可还有一战之力么？”
“你的意思是，胜算极低。”
云伊儿琢磨完了贺宥容这番话，颔首抵颌站在断树下，带着坚决的语气说道，“可如今既然有敌情在前，又哪里能踌躇不决？朕不能不去。”
她见贺宥容再度无言，又扬唇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分明的笃定，“你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你忘记了，朕带领的是战奴营。朕相信他们哪怕是身处劣势，仍会不惜性命拼死而胜。”
“的确，战奴营奉陛下为主，战场拼杀时不计生死。”
贺宥容跟战奴营交过手，对此倒是颇为认同，于是沉声喃喃，“若当真城下战场相逢，哪怕是援军皆为重兵，谁胜谁败也未可知。”
“谁说我要硬碰硬了？”
云伊儿闻言，忽的俏皮一乐，忍不住打趣，“谋定后动，排兵布阵，那是你的风格。而我的风格，向来都是伏击千里，诱敌深入…和趁机奇袭。”
贺宥容一愣，随即放缓声音，轻声道，“确是如此，是奴无故忧虑，在陛下面前妄言了，还请陛下责罚。”
“只不过，如今碰上了同样擅长诈巧取胜的靖司羽，也确实该多考虑考虑其他法子了。”
云伊儿揉了揉策马多时酸痛的肩膀，抬头朝树梢上笑，“罚就免了。我知道阿容是在担心我，不然也不会主动与朕说这么多，不是吗？”
“奴永远效忠于陛下。”贺宥容诚恳答道。
他听得天边尽头传来战鼓擂擂，从树上起身站起，抬指微压斗笠低语。
“要启程了。”
——
云伊儿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终于在长月城以东拦住了余越的援兵。
正值夜黑风高残月高悬之际，她眼见着对方将士一踏入城外关隘山岭，没给对方留下半点反应的机会，当即接连几轮下令放箭后，直接拍马上前，同被这轮连射打得方寸大乱的余越军队战在了一起。
飞溅的血迹扑在她冰冷的玄甲上。
云伊儿一手握缰，接连挑翻了挥刀来攻的两名小兵，见已经察觉到有敌来犯，身负重甲逃脱不能的余越前军已经在将领的指挥下掉头搭箭回援，意图在谷中包围直杀而入的战奴营。
她眸子一凛五指忽松，手中刀柄凌空而转，再反手回握时猛地横刀劈开几支直冲她迎面而来的流箭，却见远处已然射完一轮的余越箭手再度仓促搭弓，又是有十几道箭矢破空而来。
云伊儿握紧长刀侧头闪躲，几枚铁箭擦着她的鬼面堪堪而过，正待蹙眉抬刀击开已至身前几寸的右侧箭矢时，眸中余光忽见青锋一晃，墨羽玄衣，从身后敌军包围中率先挣出的颀长人影已然挥剑，将那道箭矢发力劈开，微微侧头。
是阿容。
云伊儿心头一喜，来不及多和他交流，身覆重甲的余越兵将即刻手持长矛铜盾朝她攻来。
箭矢飞扑而下，贺宥容欺身策马，面遮黑纱提剑横挡在她身前，齐齐挡住了那几根长矛。
“刺—啦——！”
火星飞溅，他手中长剑一震将朝云伊儿攻来的长矛兵击退几步，这才抽空看了一眼身侧正提刀将迎面箭矢纷纷劈落的云伊儿，重新架着长矛猛踢马腹，眸中骤狠剑上便要再度发力。
“闪开！”
墨色晦暗的两道刀光伴随着火把袭来的热浪从他身后而过，贺宥容当即收剑闪避，见双手刀光翻卷的湘月斥喝一声，已是从后方的陷阵中带兵冲出。
他抬眸，见她手中丢出的火把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火光，狠狠砸到了他面前的重甲小兵身上。
明焰骤燃，残月冷风下，面上沾血的湘月一下横刀割开了那几名小兵的喉咙，拿头戴面甲的战马霍然在面前持盾拦道的重兵之间撞出了一道豁口。
她猛然提缰，战马嘶鸣，她持刀跃马踩在踉跄倒下的小兵铜盾上，回眸朝身后诸位大喝。
“奴去率营杀出一条路，剩下的人保护好陛下！”
贺宥容闻言，悄无声息地驱马同剩下几名朔影堂死士靠至云伊儿身侧，同她对视一眼皆欺身握紧武器，顺着湘月冲出的血路直捣余越援兵前锋。
一夜恶战下来，谷中已是没了声息。
踢踏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云伊儿将长刀从断了气的尸体上拔出，朝向山岭外走去。
星星点点的残火从背后堆叠的铁甲残旗上熄灭，绾玉骑马行至正抬头眺望不远处城池的陛下，俯身低语道。
“余越的将领率百名残军逃向南处藤林了，湘月统领已经前去率营追击。
此番恶战下来残军势弱，想必他们也跑不了多远。”
“通知阿月，让她打完了就回长月城复命。”
云伊儿一抖马缰，面不改色地拂去了面甲上的血，看向身后剩余的部下。
“此处已经离玄然城不远，连日追击这么些天，军中将士想必已是体力耗尽。我们需要先在此地休养足够的精力，放可全力驰援。
让朕手下的将士在长月城扎营两日，同时传信给墨将军，命她们尽快这几天赶上，不得贻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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