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合奏

傅添的心像被连插了数刀，又痛又堵。视线一直执着的追随着文子茵的身影，直白热烈，不顾一切。

心虚的文子茵不敢与傅添对视，提起裙摆抢先移步到雅厅前方，面朝文子菁的座位，如鲠在喉。文子茵跟姐姐挤眉弄眼，使眼色表示她不玩了：八师弟满脸委屈，眼圈微红，眼神如刀，像是想在她身上插个透明窟窿啊！

文子菁拉住妹妹的右手，轻轻捏了一下，暗示冷静。

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傲然自若，与妹妹交握的手冷冰冰的。

文子茵心中如有火烧，暗道：怎么冷静啊！

她冷静不了，想到之后还给傅添的试炼安排了种种严峻的考验，都不肯定能否按部就班的进行。

文子茵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心这么软，仔细想想，傅师弟好像不止一次说，她在试练中太心慈手软，任由同门们为难，没有怎么还手。

文子菁的椅子宽大，俩姐妹身材纤细，便要妹妹一起坐。文子茵过去坐下，柔若无骨似的将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这才有勇气回望傅添。

傅添见二师姐红衣如火，清冷依旧，优雅动人。六师姐穿着一袭精致新衣，妆容清新，丝毫不输于姐姐，没再装若无其事，眉目如画，目光却飘忽不定。

傅添叹了口气，主动抱拳认错道：“大师兄，我并不知道抓萤火虫触犯门规，以后绝不再犯，能否免去处罚？”因他整天心烦气躁，嗓音不由暗哑。

文子茵抿抿嘴，强忍着没有插嘴，也没去端茶递水。

刘子骏嗤笑了一声，手中戒尺轻轻敲着桌子，那是文老爷子的遗物：“八师弟，本来不知者不怪，但萤火虫对我们荆楚派来说，实在重要，高贵不可侵犯。所以，处罚不能免，只能从轻发落。”

傅添目光一黯，忧郁地垂下头，搞得刘子骏都不忍心了。

老好人苏子霁更不用说，握着剑柄的手，青筋都爆了出来。

凌子默依旧不动声色，站在文氏姐妹椅子后面，静观其变，右手依旧搭在椅背上。这个动作对某些男人来说，极具占有意味。

莫子凡和颜子叶是少年心性，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作弄傅添这件事最是热衷，满脸幸灾乐祸。

傅添很快抬起头，目光灼灼，淡定道：“如何发落请大师兄明示？”

刘子骏沉吟半晌，正准备说之前商量好的处置。

莫子凡突然插嘴道：“大师兄，你想想怎么处置，八师弟会用树叶吹北方战歌，很好听，让他吹一曲吧。”

文子茵惊讶的抬眸。战歌？傅添每天和她一起用膳，她都没听过，反而五师兄听过？她不由挑眉，纤细的手托着下巴，目光隐含探究。

傅添正想拒绝，他没有吹曲的兴致，尤其是面对文子茵骤然微寒的表情。吹什么吹？欢庆我生辰之日受罚吗？

文子菁推妹妹一下，不让她摆脸色，温声道：“八师弟，我没听过北方战歌，你愿意吹一曲吗？”

傅添脱口而出：“不愿……怎么会不愿意？！”话转得生硬无比，人人都听出来了，都装傻。

只有憨厚的苏子霁道：“八师弟，不必勉强。”

傅添正色道：“三师兄，绝不勉强。”

莫子凡早有准备，右手一抬，飞掷一片绿叶给傅添，喜道：“八师弟，接着！”

“好！”

莫子凡站得离傅添不远，用的手劲也不大，傅添见叶子缓缓飞来，也不用手接，直接轻轻巧巧的咬住，手捏着叶柄，垂眸吹奏起来。

北方的曲子豪迈雄浑，听得人血脉喷张，小小叶曲不足以表达万一，也略有气势高昂之处。众同门只听了一小段，就明白莫子凡为什么要傅添吹曲了，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莫子凡见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暗自得意，趾高气扬，就好像他是功臣一样。

一曲终结，莫子凡正欲点评夸奖几句。突然，傅添吹奏的叶子曲调一转，不再豪迈，多了几分柔和，怔怔地看着文子茵，悄悄吹了谙熟于心的表白曲《绮怀》。

“这曲子真好听。”文子茵不动声色听完，脸微红，嫣然巧笑：“姐姐，我突然想听你吹笛了。”

傅添吹了两首动人的曲子，文子菁也忍不住技痒，便道：“好，我去拿笛子。”凤若轩与澜若轩相隔不远，片刻就能走一趟。

刘子骏抢先站起来道：“二师妹，我去。”说完便飞奔出去了，快得文子菁都来不及阻止。

文子菁俏脸微赧，皱眉道：“抢什么？！知道我的笛子放在哪儿吗？”

文子茵与她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道：“谁不知道？就在博古架上挂着。”

凌子默、莫子凡和颜子叶也异口同声：“谁不知道？就在博古架上挂着。”

文子菁瞪大眼睛：“你们？？？”

众师弟见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起身：“二师姐，我等会也奏一曲，我去拿箫。”

“我去拿马头琴。”

“我去拿笙。”

“好，大家合奏啊。”

没过多久，刘子骏便取了笛子回来，他还真知道文子菁收在哪。

文子菁沉默的接过笛子，脸色不明的扫众师弟一眼，发现只有苏子霁的憨厚，货真价实。其余的人，个个是人精。

傅添正在吹第三首叶曲，这回的曲调很随意，透着活泼轻快。他知文子茵想听姐姐吹笛，随便吹下打发时间，等大师兄回来，就停下了。

文子茵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本来一直不肯与傅添对视，此刻飞快地瞅他一眼，才转头对文子菁说：“姐姐，我想听《落雪非白》。”

“好。”文子菁悠然一笑，《落雪非白》是她十五岁那年看到冬日初雪，一时有感而发作的曲子，除了傅添，同门都听过。

刘子骏抢先喝彩，没听就把手掌拍红了：“好！”

文子菁不解他喝什么彩，嗔怪斜睨大师兄一眼，横笛在前，吹奏起来。她的笛声清冷悠扬，与傅添铿锵有力的叶曲有天壤之别，却同样悦耳。如一股清流，带着安抚之意，拂去众人心中的浮躁。

傅添安安静静地听着，右手食指轻轻打着节拍，他精通音律，知道二师姐学的是南派技法，执笛的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声音纯净，韵律柔和绵长。这首《落雪非白》有些难度，超长音很多，非一定境界的修真者，没办法学，傅添就吹不来。

刘子骏笑了一下，吹起竹笙，与单薄的笛声相糅合，师弟们纷纷拿出各自擅长的乐器合奏，更觉动人。苏子霁也拿出马头琴，放在腿上，垂目拉着阵阵冷冽干脆的琴音。

文子茵则吹陶埙，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地籁，乃是乐器中最接近道家天籁的。埙的起源于古代先民模仿鸟兽叫声而制作，用以诱捕猎物，慢慢演化为单纯的乐器。

陶埙看起来灰头土脸，就像个土馒头，与心比天高的修真者格格不入，偏偏文子茵就喜欢这种古拙的乐器，一直缠着爷爷非要学。

傅添若有所思的垂目，听着众同门通力合奏的《落雪非白》，暗暗记下曲调。大家表演得默契无比，只有他像无关紧要的场外人一样，捏紧了叶子。那片倒霉的叶子，都快被他捏碎了。

曲毕，傅添微微一笑，极有风度的鼓掌，笑道：“这一曲真是天籁之音，让人陶醉，但是……”

“？？？？”

众人都知道傅添脸皮厚嘴巴甜，绝不会说难听话。这声“但是”也让人提起心。

文子菁是作曲人，最在乎傅添对此曲的评价，追问道：“八师弟，但是什么？！”

傅添施施然伸出手指，娓娓道来：“但是，二师姐吹的笛是低音，大师兄吹的笙也是低音，三师兄的马头琴、四师兄的单簧、五师兄的箫皆是奏中音，配合六师姐的陶埙和七师兄的八角鼓，真真令人难以忘怀。”

果然，他没有说一句不好。但大家都听懂了，刚才的合奏没有人演绎高音，少了韵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意见十分中肯。

文子菁秒懂，握着笛子的手垂下来，缩在衣袖中，小指指尖微蜷，笑道：“嗯。”

莫子凡轻哼一声，将洞箫插入腰带，闲闲地抱着双手，提醒道：“大师兄，你想好怎么处罚了吗？”

说他不打紧，绝对不能说他二师姐的曲子。

刘子骏闻言做恍然状，却嗤笑道：“处罚什么？！你不累？吃寿宴去吧。”

文子茵收好陶埙，走到傅添身边，笑道：“对啊，吃寿宴去，八师弟。”

傅添故作惊讶道：“啊？！寿宴？谁的？谁安排的？”

其实他早看出来了，大家故意欺负他，冷淡他，做作明显，看不出来才怪，只是装腔作势在演戏而已。

不过，哪怕是装的，文子茵冷若冰霜的态度也让他很不开心。

文子菁袅娆起身，笑不露齿：“八师弟你的寿宴。祝你生辰快乐，福寿安康。”

颜子叶毫不客气的奔向雅厅，带起一阵风呼啸而过，笑眯眯地道：“八师弟，生辰快乐！六师姐做了一桌精致的宴席，都凉了，我们快入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