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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035 回到镇上

矮婆子闹腾起来不到声嘶力竭不会消停,她骂了多久谭青槐就在自家后院听了多久。

忽的没声了,谭青槐竟有些不习惯,揉着怀里毛茸茸的兔子往屋里去,“老太婆不骂了。”

一副不尽兴的模样。

青桃在屋里收拾衣物,衣衫被褥叠好收进衣柜,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漫声道,“约莫没人搭理她吧。”

没人搭理自然就骂不起来了。

谭青槐哦了声,抱着兔子进屋,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乍眼瞧去空荡荡的,只剩下角落竹筐换下灰色被单,他提醒青桃,“四叔让你将被单晒他后院他给盯着,要不然三婶看见肯定会收走。”

青桃爱干净,用过的床单被褥永远是洗干净放柜子里的,刘氏自己懒得洗但见天盯着竹竿瞄,上次青桃去镇上前洗的被单就差点被她收了,幸亏谭广户动作快,否则冲刘氏半月不洗头不洗澡用过的被褥谁敢用哪。

说话间,他偷看了眼院对面。

这两日谭青文脾气大得很,总沉着脸,像谁借他钱没还似的。

他一瞄,恰好迎上谭青文阴沉沉的目光,像要吃人,吓得他一哆嗦赶紧躲去青桃身后,颤声道,“大哥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闻言,青桃抬眸望去,谭青文已敛了神色,她淡声道,“你看错了。”

谭青文该是记恨上她了,前天小寡妇娘家来了人,给小寡妇相看了门亲事,专程来征求杜家的意思,杜家让小寡妇自己拿主意,小寡妇该是同意了。

据说那人知道杜家喜欢晨雨,愿意搬到耕田村来。

清晨郭寒梅去河边洗衣服听村里人说的,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眼底掩饰不住的喜色,进门就兴冲冲跑到屋里和谭青文说这事,谭青文说了什么青桃不知道,反正此后谭青文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杀父仇人。

说不难受是假的,不过讨厌她能让谭青文心里好受的话他无所谓,只叮嘱谭青槐,“大哥功课繁重,无事你就别往他跟前凑了。”

谭青槐轻轻顺了下兔子的耳朵,“谁乐意往他跟前凑,哼...”

说着,也不管谭青文看不看,眼睛一瞪,做了个鬼脸,开始老生常谈,“三姐,无论如何你要当上家,你当家了大哥再敢甩脸色咱就好好收拾他。”

这些天他问了谭广户很多关于当家的事儿,谁当家谁就是家里的老大,说什么其他人必须听,连他奶也不例外。

“三姐,四叔可是说了,你当家他就给你做打手,你让他打谁他就打谁。”

青桃:“......”

“你以为当家是过家家呢。”

柴米油盐的过日子岂是谭青槐形容的那般轻松?

“过家家不好玩,当家才好玩,你想啊,大哥不用功,你抬手就是一耳光...”谭青槐着重强调,“还有咱爹娘,他们哪儿不合你心意了,你劈头盖脸就给她们一顿骂,她们还不敢还嘴,咱家的钱也你管着,怎么花你说了算!”

这话谭青槐已经在青桃耳朵边念叨过无数回了,说实话,青桃心里真有那么点想法,只是谭青槐和谭广户走得近,不便和他说。

她抱起地上的竹筐,让谭青槐别走远,等她洗完这些就回镇上。

水缸里的水是满的,青桃便没去河边,刚把被单泡进木盆,郭寒梅扶着头上的木簪来了。

看得出来她精心装扮过的,浅绿色的里衣,碧绿色的上襦,下边穿着件深绿色的裙子,裙边勾了几圈云形图案的线,简单又大方,她对青桃说,“我帮你一块洗吧。”

“不用,我很快就洗好了,这儿水多,别把你的衣服打湿了。”

这套衣服一看就是新的。

郭寒梅脸上笑意不减,“没事。”

其实今个儿郭寒梅心里是不大痛快的,既决定今个儿去镇上就该早点出门,她天不亮就起床收拾了,青桃却不慌不忙的,还兴致勃勃熬了锅红薯糖。

等青桃洗完东西去镇上不知什么时候了。

她撸起衣袖,帮着抹皂角,青桃搓她就捶,两人合力很快就洗好了,等青桃去谭广户后院晾被单,她急忙催谭青文和谭青槐出门。

四人里,她的东西是最多的,好不容易搬去镇上,郭寒梅就没想过再回来,除了刚洗的衣服没带走,其他能带的她都带上了,满满一担子。

谭青槐看得瞪大眼,“大嫂,这么多东西?”

谁挑得动?

“多吗?”郭寒梅笑笑,以她的想法还想把屋里的衣柜也搬走呢。

谭青槐咂舌,看提着书篮沉默不言的谭青文,“大哥你挑?”

谭青文哼了声,意思不言而喻。

郭寒梅尴尬地抿下了唇,望着谭广户房间的门道,“牛家婶子说牛叔能送咱们。”

“那多麻烦人家哪。”谭青槐虽然小,但不喜欢欠人情,他把兔子往地上一丢,撒腿就朝外跑,“喊四叔送我们吧。”

郭寒梅急忙唤他,“四叔去山里了,等他回来啥时候啊,牛家婶子知道咱们今天去镇上,让牛叔在家等着呢。”

已经跑到院外的谭青槐蹙眉回眸。

牛家靠拉货营生,他们坐牛车是要花钱的,与其花那个钱走路多好。

毕竟钱要省下来给青桃坐当家费呢。

于是他扬手,“那和牛叔说咱不坐牛车了,咱走路。”

丢下这话一溜烟往外跑了,郭寒梅脸上挂不住,看着谭青文脸色低低哀怨了句,“四弟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牛家靠着谭秀才在镇上拉到很多生意,牛家婶子乐得送他们,清水镇离这说近可不近,走路得走到啥时候?

“青桃教的!”谭青文咬着后槽牙的附和了句,说完便提着书篮站去屋檐下,目光幽幽地瞪着谭广户屋子。

青桃出来看到的就是谭青文近乎仇恨的目光,她浑然不觉的回了自己屋。

除了她和谭青槐的几套衣衫就是两只兔子和一小罐子红薯糖,东西不多,轻松就能上路。

郭寒梅东西多,谭广户进山了,谭青槐寻了一圈也没寻到人,倒是牛家人听到动静,牛叔赶着牛车过来,郭寒梅觉得不好意思拂人家好意,劝青桃坐牛车算了。

谭青槐坚持不肯,“走路,走路好,你们坐车,我和三姐走路。”

牛叔帮忙搬箩筐放上牛车,闻言好笑,“青槐是不是不喜欢我,要不咋不坐我的车呢?”

“不是,我喜欢走路。”谭青槐道,“我额头有伤,不能颠簸。”

回来那天他额头上还敷着药膏缠着纱布,到家纱布就不见了,药膏也越来越少,索性孩子恢复得快,额头的伤没前些天恐怖了。

牛叔道,“那我慢点。”

“耽误你不好。”谭青槐扯青桃手臂,“三姐,咱们走路吧。”

青桃无法,牛叔便让她们把东西牛车上,谭青槐没拒绝,抱着那只没被杀的兔子爱不释手挨着青桃走。

走了两步,听着身后郭寒梅和牛叔说话。

“都怪青桃没想明白,要知她走路,我和相公早上就坐牛叔的牛车顺路去镇上了,哪儿会劳烦牛叔专门在家等我们...”

谭青槐回头看了眼,向青桃告状,“大嫂说你坏话呢。”

明明说好走路的,郭寒梅要坐车怪得了谁。

青桃提醒他小心看脚下的路,前天杜家小嫂子来接晨雨,郭寒梅搬出她贬低对方挑拨她和杜家的关系青桃就清楚意识到郭寒梅很不喜欢自己了。

“她就发几句牢骚而已。”

谭青槐觉得郭寒梅太小家子气了,芝麻大点事就斤斤计较。

他不满道,“回家我告诉娘去。”

青桃偏头看他,半大的孩子,喜怒都写在脸上,青桃扒他鬓角的头发,“多大点事哪儿用得着和娘说啊,我琢磨着回镇上找份挣钱的活计...”

她奶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大房,要想谭家立起来,大房不能垮,而谭秀才和邵氏在外边那点事被人翻出来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悬崖勒马。

一听这话,谭青槐表情立马生动了,“我帮你。”

“你好好读书。”

“我不。”谭青槐撒娇,“我要帮三姐,你当家了好好替我收拾大哥!”

青桃:“......”

雨声未落,牛叔赶着牛车经过,这话恰巧落到牛叔耳朵里,后者哈哈大笑,“毛还没长齐就想收拾你大哥了,长兄为父,你大哥收拾你还差不多。”

谭青槐挺胸,理直气壮,“谁让他总欺负我。”

谁家孩子都有打闹不和的时候,牛叔是过来人,小时候打打闹闹,长大了为各自利益争锋相对,等上了年纪反倒觉得兄弟情谊弥足珍贵,只是孩子们小不知道罢了,他佯装挑拨两人关系,冲谭青文道,“难怪青槐不肯坐我的牛车,竟是对你有成见呢。”

外人面前谭青文还是懂得礼数的,温声道,“让牛叔看笑话了。”

“哪能啊,我家那小子比青槐皮多了!不喜欢哪个兄弟直接动手就打...”

聊到家里孩子,牛叔一脸高兴,经过自家门口还故意粗着嗓子喊了两声,院里闹哄哄的,听到声音安静了片刻,待牛车的车轮声走远又热闹起来。

青桃他们到家时已经是书塾下学了,院门敞着,堂屋传来谭秀才的怒斥声,约莫考察谭青文功课不满意,抄起桌上的戒尺就拍了下去。

谭青槐一脸幸灾乐祸,“大哥挨打了。”

青桃:“......”

比起堂屋,更吸引青桃眼球的是离门边最近的屋子,新搭的木屋,窗上贴着红色的窗花,花样繁复,看着极为喜庆。

谭青槐也看到了,惊喜地跑过去。

木头搭的墙面光滑整洁,连地板用的都是崭新的木头,新灿灿的,衣柜说桌应有尽有,许是为了散味儿,衣柜抽屉尽数开着,还没往里摆放物件,谭青槐大喊,“三姐,来看看你的房间。”

他也想要间木屋子。

青桃就在窗户边,左右打量一眼,“看到了。”

“喜欢吗?”

“喜欢。”

灶房摘菜的邵氏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庆幸听了匠人的话用木头搭屋,要是用泥墙不知还要拖多久呢,正欲走出去瞧瞧,青桃就进了灶房。

“娘,我和四弟回来了。”

邵氏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今个儿起,她们一家人算真正在一起了。

“你看看屋里还缺啥,明天我出去买。”邵氏知道老宅那边青桃在自个屋摆放了许多小玩意,整整齐齐的看着很是舒服,可她怕买回家入不了青桃的眼。

青桃哪儿舍得花钱添置那些物件,说什么都不缺。

邵氏又道,“你爹说买两盆花搁窗台边,去集市逛了几回也没遇到卖花的,不若等入冬买两株腊梅?”

闺女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屋,谭秀才希望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青桃摇头,“腊梅哪儿用得着买,咱后山就有。”

乡下人务实,花花草草于他们来说不及半斤米重要,故而少有进山移栽花草的,便是她进山也是挖药材野菜,没挖过花草,青桃道,“我要是想养花了就让四叔去山里挖,娘别花钱买了。”

谭秀才束脩不少,耐不住家里开销大。

说到这,青桃就忍不住问书塾的事儿,“爹没答应何叔去短学吧?”

邵氏脸上犯了愁,拉着青桃往里两步,小声道,“你回来得正好,你爹心情不好,待会你劝劝他罢,去短学挺好的。”

青桃瞠目,没想到邵氏还没死心。

“短学好什么啊,还是长学好,娘别光盯着短学那点束脩,要看以后,几个哥哥将来是要走科举的,要是有个在长学教书的爹,他们脸上也有光,爹不是说何叔进长学是想以长学夫子的身份参加府学入学考试吗?府学认可长学而不认可短学,可见长学更好,与其让爹把位置让给何叔,不如留给几个哥哥呢。”

邵氏来镇上十来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直以来觉得短学挣得多,这会儿顺着青桃得话想想不无道理。

她琢磨道,“要不等你何叔进了府学把位置还给你爹?”

“他进不了呢?”青桃问。

邵氏皱眉,“怎么就进不了,你何叔学问高着呢。”

“别人学问更高呢?”

邵氏回答不上来了,青桃循循善诱,“何叔是要接着读书考科举吧,假如他过不了府学考试,而大哥考上秀才也需要府学考试资格怎么办?”

长学夫子的位置就一个,给了别人想换回来就难了。

何况她觉得何家坚决不会换回来的。

母女两的话郭寒梅听得清清楚楚,心思一转就捋清楚了其中利害。大抵是有人想跟公公换位置,如果换了自家相公将来需要就没了,她哆了哆嘴,插话声道,“娘,小妹说得对。”

邵氏沉默。

青桃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又问起周荣来。

提到周荣母子两邵氏脸就不好看,“周荣打伤你四弟不赔罪就算了,反咬说你四弟打他,天天在书塾闹,你爹被他闹得烦不胜烦。”

“他娘怎么说?”

赵氏是个人精,顾着往昔情分没找到书塾,可私底下也没说谭家半句好话就是了。

邵氏知道青桃去面馆找过赵氏,不想她把事情闹大,“她没说什么,你爹叫我别操心,你也别管了。”

青桃怎么可能不管,邵氏两口子都是体面人,遇到周荣这种软硬不吃的只会吃亏,见邵氏避而不谈,她进屋问谭青武,然后带着谭青槐出了门。

已近傍晚,面馆里没什么客人,赵氏系着围裙在灶台边捞面,青桃喊了声婶子,问周荣哪儿去了。

看清是她,赵氏满脸戒备,“找周荣干什么?”

上回青桃来面馆要她赔医药费,周围邻里都知道周荣把谭青槐打伤进了医馆,对周荣指指点点了许久。

此刻看到她,赵氏脸沉如水。

“周荣打伤我弟弟...”她指着谭青槐额头的伤疤说,“他打了人不知悔改就算了,还到处抹黑我弟弟名声,在书塾又哭又闹,我爹是夫子,不和他计较,我做姐姐的不能不管,周荣呢,叫他出来。”

青桃站在面馆外的台阶上,故意尖着声。

“我爹性格好,从来没和人红过脸,可怜周荣没了爹,收他进书塾读书,隔三差五的给他买零嘴鼓励他好好读书,他竟我爹包庇儿子不配教书育人,小小年纪就这般恶毒不给人留情面,长大那还得了?”青桃胸口堵着气,谭青武说周荣太能闹腾,天天在书塾乱嚷嚷,扬言要去衙门告谭秀才。

青桃嗓门大,邻里铺子的掌柜纷纷走了出来。

其中有帮过青桃讨工钱的两个掌柜,问青桃怎么回事。

青桃便把谭青槐额头的伤给他们看。

结痂的疤是最恐怖的,李掌柜道,“幸好没伤着眼睛,否则不成瞎子了吗?”

“可不就是,大夫说要静养,想着乡下清静,我就带他回老家了,哪晓得周荣恶人先告状,说我弟弟坏话不算,还污蔑我爹的名声。”青桃看向灶台后脸色煞白的赵氏,“婶子不把周荣叫出来问清楚,明天我就带青槐去他们告状,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周荣小小年纪就不把人命当回事,长大必是个穷凶极恶祸害百姓的坏蛋,让衙门把他带去关着算是为民除害了。”

周荣品性如何看着他长大的邻里再清楚不过,说实话,没人乐意让家里孩子和周荣玩。

周荣被赵氏宠坏了,性子霸道,稍不合他心意就打人,和恶霸没什么区别。

而且谭青槐额头的伤不是假的,心思自然偏向青桃多。

“周荣娘,你家周荣哪儿去了,赶紧把人叫出来给人赔罪吧。”

也是谭夫子好说话,换了其他人不得上门大吵大闹啊。

赵氏紧张地捏着胸前围裙,笑得很是勉强,“他不在家,应该又跑到外面玩了吧。”

“我没见他出门啊。”有人小声道。

赵氏剜了那人一眼,转瞬就换上了笑,“许是你铺子生意好没注意到吧。”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青槐啊,你的事婶子不知道,饿了吧,进来坐,婶子给你煮碗面吃。”

谭青槐双手环胸转过头去。

“面就不吃了,周荣出去玩天黑总会回来吧,我和青槐就在这等着。”青桃表态。

赵氏眉心跳了跳,瞅瞅外面看热闹的人,努力维持自己的温柔,“外边风大,进来坐着等吧。”

“不了,就在这等。”

“这么等着不是法子,荣儿夜里不回家怎么办?”

“他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我哪儿知道,那孩子玩起来不回家是常有的事。”赵氏找说辞。

青桃早有准备,“没事,他不回来我就去衙门请官差帮忙找,掘地三尺也能把人找出来。”

寻常人家最忌讳和衙门打交道,在他们眼里,只有做错事犯了法的人才会去那种地方,得知青桃的打算,赵氏绷不住了,“会不会太过严重,荣儿年纪小,下手不知轻重,许是不小心伤着青槐的。”

“那也是他打伤的。”

是事实。

赵氏没办法否认,毕竟当时书塾有学生亲眼见着了的,她舔了舔唇,逢等面的客人不耐烦地拍桌,她赶紧把灶台的面端过去,佯装有事去了后院。

外边围着许多人,有和赵氏走得近的难免帮腔,指责青桃做事不留情面,“你赵婶子毕竟是个长辈,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咄咄逼人,长大那还得了,想当初你来镇上没地儿去,还是她收留你做帮工,钱你没少拿,眼下却翻脸不认人,亏得还是秀才老爷教出来的呢。”

说话的妇人青桃见过,最爱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青桃不惧道,“我若是咄咄逼人就不会拖到今天来了,周荣在书塾辱骂我爹,赵婶子明里暗里说我娘教好,话里话外要我娘亲自登门给她赔罪,我娘做错什么了?儿子差点成傻子,丈夫名声受损,一家人被人议论纷纷,她心里不委屈吗?”

邵氏软弱,素来不掺和外面的事,以致于很多人对秀才娘子没印象。

青桃继续道,“婶子说得对,我小小年纪就这般不给人留情面是不好,可就该眼睁睁看我爹娘兄弟被人欺负吗?”

妇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转身走了。

有掌柜为她说话,“书塾得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你做得对,你爹娘为人和善不与人计较,但不代表该任由人欺负,周荣伤人在先已是不对,竟又背后抹黑你爹娘名声行径可恶,该找他理掰个清楚。”

谁家都会遇着点烂事,像谭家这种受了委屈憋到现在还是少见。

于是等赵氏拎着周荣耳朵出来,齐齐数落赵氏教子无方。

赵氏僵硬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坐凳子上抹泪,周荣安安静静跪在她脚边,再老实不过的样子。

这幕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兀自哭了片刻,赵氏抓起筷兜里的筷子打周荣,打一下,她哭一声,边哭边道,“娘总教你出门要懂礼貌,要善待同窗,你怎么做的?打了人不和我说实话,还叫我误会人家打了你,想着你爹死得早,我便多疼惜你一些,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没料到你竟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似觉得打在周荣后背他感受不到疼,赵氏的筷子朝周荣脸上挥去,一筷子落下,清晰的红印迅速在肥嘟嘟的脸上晕开,周荣嗷嗷大哭。

“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啊,我疼...”

“疼就对了,看看青槐额头的伤成什么样子了...”语毕,又是几筷子,“你疼,我还疼呢,想你那死鬼爹要是活着,有他管着你怎么会成这副样子...呜呜呜...”

赵氏哭得泪眼婆娑,哪怕是哭,她的声音仍是温温和和的,不像市井泼妇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在场的人不由得心软,“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索性青桃弟弟没有大碍,你别太自责了。”

世人同情弱者,赵氏一哭,一提死去的丈夫人们便忘记她私下做的事说的话了。

偏偏青桃不是。

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周荣长成这样不就是赵婶子你给惯出来的,若因没了爹便有了为恶的理由,那世上该有多少恶人?而那些受伤的人又该找谁说理去?周荣说小也不小了,赵婶子真要为他好还是多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吧,这次的事我家不计较,换成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这倒是实话。

刚同情赵氏的人叹气,“青桃说得对,周荣大了,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赵氏攥着筷子,啜泣不止。

青桃没忘记正事,又道,“医药费就不问赵婶子要了,只是周荣抹黑我爹的事得好好澄清,否则天下学生都这般,谁敢做夫子?赵婶子别让天下夫子对学生寒了心。”

最后两句话就很重了,赵氏是生意人,不会听不出青桃话里的意思。

她推周荣肩膀,哽咽道,“听懂了吗?”

周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点头。

青桃给围观的人见礼,“让各位叔叔婶婶看笑话了,关乎我爹的清誉,不得不慎重些,还请诸位见谅。”

在场的人好笑,“这你太见外了,咱见过谭夫子,斯文又客气,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人,学生们也夸他人好,若他名声有损,是学生们的损失。”

“如此劳烦叔叔婶婶们帮个忙,若有人问起这事,还请为我爹解释两句。”

“小事小事,你这丫头就别多操心了。”

这时候青桃的好人缘就派上用场了,她没有架子,又踏实勤奋,在面馆做工期间从没发生账目核对不上的情况,可见她手脚干净,青桃说的这点小事自乐得帮她。

青桃再三道谢,又单独谢过帮她说话的两位掌柜。

天色渐晚,到家堂屋已经亮着灯了。

谭秀才坐在上首,面露愁容,谭青文坐在左边位置,姿势别扭,想来屁股挨了揍坐着不舒服吧。

不等青桃说去哪儿,谭青槐噼里啪啦把面馆发生的事儿说了,再次佩服青桃的厉害,四叔说得没错,青桃当家对全家人都好。

他极其夸张的语气道,“周荣多嚣张跋扈的人,被他娘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挪地,你们是没看到周荣的怂样...”抬手在自己脸上比划几下,“全是红印,没几天消不下去。”

砸吧了下嘴,接着说,“他娘代他向我赔罪。”

谭秀才眉头不自觉舒展开,目光柔和的望着青桃,说实话,周荣这孩子闹得他有点受不了了,可他又不好朝周荣发火,因为一发火周荣闹得更凶。

青武说青桃出去了他也没多想,谁知是给自己讨公道去了。

不怪邱婆子疼青桃,青桃心细胆大,小小年纪就懂得护着他这个做爹的,不疼她疼谁啊。

“青槐说的是真的?”

“嗯。”青桃道,“周荣做错了事怎么有脸往爹脸上泼脏水,我和赵婶子说了,周荣必须还爹个清誉。”

明明很严肃的事儿,不知为何,听到清誉二字谭秀才笑了,“他不闹腾就行了,你赵婶子一个人要撑着面馆生意又要照顾他也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青桃听不得这话,“爹饶了他他会饶了你吗?”

和着坏人都是她做,谭秀才就做他的好人了?

青桃不悦地撇嘴,唇翘得老高,看得谭秀才心情大好,萦绕在心头的烦闷荡然无存,“成,听你的罢,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周荣性子随他爹,没继承到赵氏半点好,一再对那种人只会寒了亲闺女的心,这个谭秀才还是拎得清的。

“爹让周荣去短学吧。”

谭秀才一愣,当初收周荣进长学是看赵氏的面子,人没教好久送走似乎不合适。

他思忖道,“周荣顽劣归顽劣,却也不是没有优点...”

青桃生气了,“那就去短学。”

少和周荣母子两打交道是正确的。

谭秀才没立刻答应,“我想想吧。”

青桃还欲再说,邵氏和郭寒梅端着饭菜上桌,她止住了声,寻思着无论如何要把周荣弄进短学去,周荣是商籍,考不了科举,想学本事去短学就行了,赵氏把他塞给谭秀才无非有其他目的。

郭寒梅第一天来家里,青桃找了些轻松的话题聊,无论她说什么,谭秀才和邵氏都会给面子的搭话。

故而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轻松。

除了精神不太好的谭青文。

他扒拉几口饭就不筷了,郭寒梅给他夹菜也一副冷淡的样子,他不高兴谭青槐就高兴,故意问他怎么不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谭青文挨打大家伙都知道。

谭青槐直白问出来,明显要谭青文难堪。

谭青文脸色一边,郭寒梅吓着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没事。”谭青文不高不低回了句,谭秀才睨他一眼,他慢条斯理的又扒了两口饭。

谭秀才道,“学问见天退步,照这么下去明年院试不用考了,绝对考不上。”

话一出,众人齐齐抬头看向谭青文,俊朗的那张脸尽是倦色,眼角泛着乌青,不像读书人,更像风尘仆仆的赶路人。

邵氏有些担心。

“大郎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郭寒梅隐约猜到了什么,握筷子的手颤了颤。

谭青文嘴角挤出个笑,“娘,我没事。”

“哪儿不舒服要和娘说。”邵氏不知道院试试题有多难,不过她觉得谭青文已经很勤奋了,许是压力大吃不好睡不着才导致学问退步的,她往谭青文碗里夹肉,“瞧你瘦成什么样子了,多吃点肉,明早娘给你煮鸡蛋。”

谭秀才在旁边提醒,“记得给青桃煮一个。”

“好。”

青桃在家有读书练字,因要收拾屋子,谭秀才没急着考她,倒是对谭青文落井下石的谭青槐没能逃过考察功课的命运,谭秀才问他几个问题,回答得勉强过关,就是背书磕磕巴巴的极不流畅,念他年纪小,额头又有伤,谭秀才没动戒尺,罚他回屋抄书。

谭青槐苦不堪言,“爹,你还是打我吧。”

挨打忍一忍就过去了,抄书怎么忍也忍不过去。

比起抄书他更爱挨打。

“回屋抄书去吧。”谭秀才挥挥手,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谭青槐一声长叹,说是回屋,趁谭秀才忙别的事趁机溜进了青桃房间。

衣柜书桌是擦过的,青桃正把衣服放进衣柜,只占了衣柜两个格子,其他仍是空荡荡的,倒是书桌整理出来了,上边放着笔墨纸砚,还有那只毛茸茸的兔子。

兔子被绑着腿,软绵绵的趴在桌上,莫名添了份乐趣。

谭青槐将其抱在怀里,“三姐,兔子养在你房里如何?”

“养在院子里吧。”

兔子屎尿味道重,青桃闻不惯。

“院里没有窝。”谭青槐指着衣柜最下边的抽屉,“把它放抽屉就行。”

青桃说什么都不肯。

最后没法子,只能将其抱回自己屋。

同屋的谭青武甚是嫌弃,谭青槐嘿嘿嘿笑了两声,薅兔耳朵给谭青武瞧,兔耳朵是竖着的,但只要轻轻往下一薅,兔子耳朵瞬间塌下去,奇怪的是只有一只耳朵这样,谭青槐试了好几次。

谭青武伸出手,“我试试。”

谭青槐递过去,“你动作轻点啊,小心它咬你。”

“它又不是狗。”

“它不是狗也能咬你。”

谭青武薅了几下,兴趣甚浓,“我抱抱。”

谭青槐大方的给他,“要知道你也喜欢那只兔子就不杀了,咱兄弟两一人养一只多好。”

两只兔子,谭广户要全杀了让他们带来镇上,他舍不得就央求青桃留只给他养,看谭青武宝贝兔子的样子,他又说道,“谁让你不跟咱回去的。”

“我要读书。”

谭青槐哑口无言。

兄弟两玩了一宿的兔子,睡觉都想抱在怀里,又怕兔子半夜撒尿弄脏被褥,很是不舍的将其放在床底,用旧衣服做被褥将其捂着。

换了新屋新床,青桃这一觉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太阳的光穿过云层洒落,照在院里的婆媳身上,婆媳两人各抱着个针线篮,熟练的穿针引线做着针线活。

“娘。”

青桃走了出去。

“醒了啊,早饭在锅里温着,你瞧瞧凉了没,凉了就再添把柴。”

见识过青桃的厨艺,邵氏已经不担心青桃会吃冷饭了,她道,“待会你和你大嫂出去买菜,顺便带她四处转转。”

多年媳妇熬成婆,清晨起床看到郭寒梅在灶房忙活她才有这种感觉,她不像邱婆子把着灶房的活不让其他人插手,郭寒梅想煮饭她就由着她煮。

她想得明白,大郎去参加院试路途遥远,饮食不好会影响考试,郭寒梅厨艺好到时就让她跟着去,有人帮着煮饭洗衣服大郎也轻松些。

读书人看着贵重,吃喝拉撒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大郎屡试不中或许是那些事分散他太多精力了。

出门在外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自己操心,那年相公参加院试也说如果没有其他同行的考生帮衬,他不见得能考上秀才,这也是愿意和郭家结亲的理由。

寒梅爹一路帮了谭秀才很多。

眼下郭寒梅想操持家务,邵氏乐见其成。

青桃吃了饭,洗了碗就和郭寒梅出门了。

清水镇的集市离谭家宅子有点远,不过街边有挑着菜卖的农家人,新鲜的价格和集市差不多,卖相差的比集市便宜,邵氏给了青桃四十文钱,让她买了菜再去集市买点骨头回家熬汤。

郭寒梅赶过集市,但慌手慌脚的来不及细看,这番出门,她走得极慢,眼睛直勾勾盯着街边两侧铺子。

她身上穿的是昨日那套衣衫,出嫁前自己托人去县里买的,说是县里最流行的款式,裙边图案是她自己绣的,本想绣几朵花的,但线不够了,便绣了几朵云,看上去要去素色的更好看。

“三妹,我头上的簪子歪了没?”和一个年轻妇人交错而过时,她轻轻扯青桃袖子。

青桃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大嫂有没有喜欢的菜...”

“我不挑食。”郭寒梅扶了扶簪子,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节蔬菜少,到集市时青桃只买了样野菜,野菜里还夹着还几根草屑,她边走边挑,郭寒梅说她被坑了,“她看你年纪小故意把混着杂草的野菜卖给你的,你就不该买。”

她吃过这种野菜,不好吃。

真不知青桃为什么花钱买。

青桃低着头走路,“没事的,她给的价格地道,来集市那个价钱买不到。”

郭寒梅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钱是婆婆给的,青桃想买什么她管不着,要是管多了,青桃回家告状吃亏的还是她。

两人又去肉摊买骨头,集市共有几家肉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上次来买肉的肉摊老板娘记着青桃长相,青桃还没走近她就朝青桃招手,“谭姑娘,今天有新鲜的肉,过来啊,嫂子给你算便宜点。”

她身后忙后的仍是那天的男女,男的是老板,女的是她小姑子。

青桃说买几根骨头,妇人热络的挑了两根最粗的问青桃行不行。

这骨头熬汤正合适。

青桃让她帮忙劈成一块一块的,这样拎回家能省很多事,妇人会做生意,劈成小块小块的不说,还送青桃了一块肉。

无功不受禄,青桃不肯拿。

老板娘热情,“你拿着吧,往后多来照顾我生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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