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14章

星期六这天是个阴天，北边的天空黑云低沉翻滚，仿佛里头藏着一条巨龙。

地里干活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马上要有一场大雨，纷纷收拾农具匆匆往家里赶。

忽然有人指着田地边上的乡道惊奇的喊道：“快看，那有一队小汽车啊！”

众人纷纷转头，可不是么，在这颠簸的乡间小路上，一排四五辆小汽车，正朝着胜利村的方向驶去。

如今胜利村一共也没有几家有拖拉机的，这小汽车一辆就够稀罕的了，一下来了四五辆，可不是稀奇的很吗。

村西头老韩家的烤烟房此刻正在忙碌，眼看要下雨了，院子里还有好些烟叶没有上杆呢，现在上是来不及了，又不敢折腾，怕把完整的烟叶折腾断了那就不值钱了。

于是众人正七手八脚的用大张的塑料薄膜盖烟叶，忽见院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下了车，礼貌地问道：“老乡，麻烦问一下，这是胜利村吧？”

韩老二点头高声说道：“是啊。”

那男人说：“江邵梁家怎么走？”

韩老二有点懵，问旁边的人：“谁？江什么梁？咱村有这人吗？怎么听着这么耳生呢？”

“江邵梁，以前是下放的知青，后来落户到这儿的，他腿有点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车上又下来一位老人，花白的头发，手里拄着一根不知道是啥材料的拐棍，站在车边说道。

韩老二一听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江瘸子吧？大伙都叫他江瘸子，都忘了大名叫啥了。”

老者点头。

“他家在村东头，就沿着这条路往东去，村东头往回数第四家还是第五家来着？反正你就看谁家菜园子里种的都是玉米，就是那家了。”

中年男人道了谢，扶着老者上了车，车开过去了韩老二才知道，好家伙后面还跟着四辆车呢。这来头可是不小，不知道找江瘸子什么事儿。

韩老二看了看，两垛烟叶都盖的严严实实的，下再大雨也淋不湿了。于是拍拍身上的土，跟自己媳妇说了一句，“你先回屋吧，我去江瘸子家看看。”

天眼看就要下雨了，轻舟正跟哥哥一起往回赶老母鸡。今年夏天家里的老母鸡孵了一窝小鸡，如今小鸡都还是半大鸡崽子，根本经不起这大雨淋。

爸妈去地里干活还没回来，轻舟手里拿着一把小米，一边往地上撒一边嘴里“咕咕咕”的叫着，老母鸡犹犹豫豫的不想回窝，许云松手里拿着一根柳树枝，把企图逃跑钻进土豆地的小鸡往回赶……

轻舟一抬头，就看见几辆颜色、款式不同的小汽车停在了不远处，确切的说是停在了江瘸子他们家门口。

“哥，你看……”

许云松回头一看，皱起了眉头。

好不容易把老母鸡关回了窝里，许云松说：“我回去看看。”

轻舟赶紧说：“我也去。”

许家跟江家中间隔了三户人家，就几步路的距离。

他们二人进屋的时候，发现破旧的堂屋已经站满了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颤颤巍巍的跟江瘸子说话，脸上老泪纵横。

江瘸子本来低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醉鬼模样，看见许云松进来，赶紧指着他说：“别跟我哭，你大孙子在那儿呢！”

许云松一听立刻停住了脚步，轻舟跟的着急，一时没有准备，撞上了哥哥的后背，撞的鼻子生疼。

许云松回手一把拉住她的手，“没事儿吧？”

轻舟见这么多人，说话都不自觉的变轻了，在哥哥耳边小声说：“没事儿，他们是谁啊？”

许云松摇摇头，没有说话。

老者在江瘸子说话的时候，转头看了过来，看见许云松眼睛一亮。他掏出灰白格子的手绢擦了擦眼泪，回头继续对江瘸子说：“阿梁，你，这些年还好吗？腿怎么样？我知道你怪我……”

江瘸子“啧”了一声，“行了，我挺好的。这回让你来不是来看我的。就那个，刚进来的小子是你大孙子许云松。”

老者一听这话终于停下了原来的话头，他两步走到许云松面前，上下端详，眼里又有泪光，“好啊！好孩子，长得像你爸小时候。”

轻舟有点明白了，但是还没全明白。只是，她看了一眼江瘸子，心想：江叔没瘸的时候那么好看吗？没看出来啊。

“孩子，我是你爷爷。”老者说，“叫什么？云松么？”

江瘸子见许云松皱着眉头不言声，只好自己接话，“叫许云松，今年十八了，现在正上高三，明年高考。”

老者疑惑，“许云松？为什么姓许？”

江瘸子无所谓的说：“啊，是我自己养不活他，生下来就送人了。”

老者一听，顿时气得抬了抬拐杖，又舍不得打，最后颤抖着手指着江瘸子说：“你，你恨我就冲我来，你折腾孩子干什么？再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难倒还不能理解为父吗？”

江瘸子抬头看房梁，“呵，不理解！云松他妈死了十七年半了，我也没说找个年轻貌美的，咱俩没啥可比性。

“行了，别说这些破事儿了，你江家的家产我也一分不要，让你来我就是想问一句：你那家产有没有你大孙子一份啊？”

许云松听到这里，转身拉着轻舟出了门。他低头认真的看着轻舟，急急的说：“轻舟，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儿，我离开咱家不是为了什么家产……”

轻舟点头，“我知道啊。”

许云松看她表情那么的理所当然，心里就一暖。轻舟心性纯真赤诚，不会往歪里想，是他多虑了。

“那你先回家，一会儿该下雨了。我先去听听怎么回事。”他轻声说。

轻舟点头，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你好好的，别着急啊。”

……

不一会儿，天空开始掉起了雨点，豆大的雨滴随着西南风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许卫东和李兰芝总算在大雨将要落下之前赶到了家。

这是许云松搬走后的第一个周末，李兰芝顶着雨点进屋，就见闺女一个人在家，赶紧问了一句：“要下雨了，你哥去哪儿了？”

轻舟拿来毛巾，边给李兰芝擦着有点淋湿的头发，边说：“他去江叔家了，江叔家来了好几辆车，好像是我哥他亲爷爷来了。”

一句话说的许卫东和李兰芝都有点怔愣，显然他们都忘了儿子搬走这茬儿了，现在才想起来。那个事情还没消化呢，这又冒出一个亲爷爷！

轻舟一个人呆着心里有点慌，看看时间爸妈应该换完衣服了，她走到西屋门口，刚想推门进去跟他们说说话，就听见她妈带着哭腔说：

“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上回来了个林知青就把我吓得半死。这回好歹江瘸子他们家离的近，这又来了一个有钱的爷爷。咋都来抢咱的孩子？”

“你别在这瞎猜了，咱自己养的孩子自己还不知道？大松是那没良心的孩子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跟他爷爷走了，他也不会忘了咱。”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爸的声音也有几分烦躁。

“要是他走了，那他跟轻舟……”

“大松主意大着呢，这回要搬走还不是谁劝都劝不住？你担心也没用，且看他回来怎么说吧。”

妈妈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爸打断了，轻舟听不太懂。

一场瓢泼大雨下的天地昏暗，将近晚饭十分，雨停了，西天云层底下露出一线金光，东边云层上就挂起了一弓彩虹。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凉爽，村民们都打开家门三三两两的出来聊天。

韩老二因为被大雨隔在了江瘸子家里，结果新闻听了一个全须全尾的。

据他说，那坐着小汽车来的老头是江瘸子他爹，人家可是城里的有钱人。这回来就是来接自己大孙子回家继承家业的。

后院的吴老二遥遥的看着乡道上远去的小汽车，问：“那小汽车咋都走了？”

韩老二砸着牙花子说：“哎呀，要说这江瘸子可是真横，那些跟来的什么亲戚还有秘书啥的，都让他撵走了。就连老头他都要撵走，但是那老头愣是赖着不走。听说那些人现在开车去镇上招待所住了，就留老头一个。”

“那江瘸子有个这么有钱的爹，他咋不回家？在咱们这破农村呆着干啥？”

“好像跟他爹闹矛盾了吧，这茬儿没怎么说，我估摸着是这么回事……”

有人忽然想起来，好奇了一句，“你说这江瘸子平时过日子就是花生米下酒，这回他爹来了，他能不能给炒俩菜？”

韩老二哈哈大笑，说道：“我看玄，他这些年没饿死，就多亏许卫东两口子照应着，我估摸着他不会做菜。”

江瘸子么，那肯定是不会做菜的，就算会做他也不想给老头做。

现在做菜的是李兰芝。

那城里来的江老爷子死活不走，非要在儿子家住下，许云松的情况江瘸子也大概给他说了说。

他听完了就一直在说要好好的谢谢人家养父母。许云松一想，这个事儿也应该开诚布公的跟爸妈好好说说，以免他们担心。

再说，江瘸子那里什么饭菜都没有，吃什么啊？

于是，雨过天晴以后，许云松就把老人家给带回来了。

这会儿，李兰芝正带着轻舟在厨房忙活，屋里老中青三代男人在那里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