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林点雪小跑到小区门口，高成业果然在那儿等着了。

她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后座。

“林小姐，冯总没跟您一起来吗？”

高成业还是改不了口，依旧习惯性的，叫她为林小姐。

林点雪纠正过几次后，就随他去了。

“阿淮哥有事要谈。”

话落，不等高成业回答，林点雪又问：“那个……腿受伤的先生是阿淮哥的朋友吗？”

提起腿受伤，高成业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解释：“那是赵总，冯总的发小，这次锦城的生意就是他促成的。”

林点雪哦了声。

原来真是阿淮哥的朋友。

那这么说，她这次能在锦城遇到阿淮哥，也应该是这单生意的原因。

“阿淮哥应该还来过锦城吗？”

高成业想了下：“应该没有吧。”

不管是冯家还是他的事业都在海城，锦城没有拓展的业务。

林点雪了然地点了点头。

仔细地回想了下赵杰森那个看她的眼神——

他好像误会自己跟阿淮哥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突然地，林点雪福至心灵，她试探地问道：“高助理，阿淮哥…他有女朋友吗？”

高成业啊了声。

林点雪赶紧解释：“我怕引起误会，要是阿淮哥有女朋友，她知道我住阿淮哥的房子…”

她声音渐小。

她越解释越尴尬，而且这话怎么听都有一股茶味。

高成业倒是没多想，“没有。”

他补充道：“冯总没有女朋友。”

高成业做冯淮的助理也有两三年了。

以前有没有他不知道，但这几年，据他所知是没有的。

虽然太太催他找过，但是本人却一直不怎么上心。

“嗯。”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林点雪都悄然地松了口气。

几分钟后。

冯淮和赵杰森交谈完，回到车内。

“先去医院。”

“是。”

高成业默默地开起了车，刚上路，就听见冯淮开口，声音淡然，也听不出什么起伏来：“定一家济仁医院附近的酒店。”

高成业一愣：“…好的，冯总。”

林点雪也怔忪了片刻，“阿淮哥——”

她心里有些难堪，“你不住清水嘉苑了吗？”

是不是她做的不好，给他添了麻烦？

还是因为她让别人误会了？

冯淮：“嗯，工作方便一些。”

自赵杰森说出那话后，冯淮才反应过来——

他应该避嫌。

她虽年龄上已满十八岁，但始终还是个学生。就这样与一个成年男子进出同一小区，他没关系，但却误了她的名声。

冯淮默了下，“有时候会有员工来开会。”

他特意给林点雪解释，“不太方便。”

一旁的高成业心下震惊。

冯总对人疏离温和、进退有度，但作为上位者，气势和态度摆在那儿，又哪里迁就过旁人。

林点雪喃喃，“这样吗？”

冯淮：“嗯。”

车里就这样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这种诡异，身为司机的高成业看得明明白白，他像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只得加快了开车速度。

一路行至医院。

今天林奶奶状态不错，脸上也有了些气色。

林点雪和冯淮到的时候，她已经醒了，王秀芝正在喂她吃饭。

“奶奶。”

见到林点雪和冯淮，林奶奶眼睛里聚了些神。

“阿淮来了。”

冯淮走过去，“您感觉怎么样？”

林奶奶笑：“挺好的，今天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说着，她突然问起了林点雪，“小雪，今天二十三好了吧，昨晚查成绩了吗？”

“嗯？成绩？”

林点雪呆了下，瞬间反应过来，“查了查了。”

昨天是六月二十二，全国高考查分的日子。

林奶奶：“多少分呀？”

林点雪小脸骤然一红，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冯淮。

刚巧冯淮也在看她。

像是被人看到了所不齿的事。

林点雪脸蛋更加烧红，她眼睑颤了颤，声如蚊呐：“……545。”

冯淮是知道自己没去高考的。

当着他的面编造了高考成绩，她窘迫的无以复加，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冯淮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收回视线。

林奶奶并没有怀疑，她又看向冯淮，“阿淮，你是从海城来的，见过大世面，知道的也多，像小雪这样的成绩，能上什么大学？”

林奶奶这辈子没出过远门，所知道的，也有锦城这一片天。

“这次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这件事。”

她所认识的大学生不多。

除了几年前去世的林爷爷，也就只有冯淮了。

冯淮留意了一眼林点雪，见她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看不清面容，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但单单站在那里，倒是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的成绩已经超过了一本线。”

冯淮安抚着老人，“可以挑个好的本科院校。”

他话没说的太满，只为了让老人安心。

“那北城师范学校能上吗？”

林奶奶知道的学校也不多，除开清北这些名校，只知道林爷爷上过的师范学校。

冯淮沉默了下。

他其实并不清楚今年师范学校的招生分数线。

林奶奶笑了下，慈爱温柔，“不能上也没关系，只要她能上大学就行。以前我们那个年代，别说大学生，就连初中生都是香疙瘩。”

林点雪听着心中既酸涩又羞愧。

她完全不敢去看病床上前的林奶奶。

“可以。”

突然地，耳边传来冯淮的声音，“她的成绩可以上。”

老太太一听，心里欣喜，连眉角都染上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这样，我也能安心去见她爷爷。”

“奶奶……”

林点雪语气一酸。

王秀芝见此，上前打住她，“哎哟，老太太什么见不见的，你就安心养病，然后高高兴兴地送小雪去上学，将来再等她结婚生子。”

“好。”

林奶奶连续说了好几个好。

说着，王秀芝扶了扶林奶奶，又把升降床调了调，“虽然是大喜事，可您也得好好休息。”

王秀芝把林奶奶哄得心花怒发，林点雪却有些听不下去。

她沉了沉声，悄然走出了病房。

炙夏已到，明明医院里开了空调，却透着一股闷热气儿。

她靠在白墙上，脚尖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地板做错了什么？”

冷不防地，头顶上方响起了冯淮的声音。

林点雪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瞬间便撞上了那双温润深邃的双眸。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

“阿淮哥。”

“嗯？”

林点雪大着胆子看他，眼里还透着点点湿润：“谢谢你今天帮我隐瞒。”

冯淮唇角轻牵，有一丝温柔的戏谑，“我算算从重遇的那天起，你究竟说了多少声谢谢。”

“……”

“不用跟我说谢，我也不缺你那几声谢谢。”

“……”

林点雪心脏不安分地一跳，脸色微微泛红。

可是，他确实帮了自己很多。

她小声嘟囔，“是该说谢谢的。”

至于欠的他钱，她也会想办法还上的。

冯淮唇角的弧度稍敛，“既然想感谢我，那不如跟我讲讲爷爷奶奶的事作为交换？”

林点雪怔了下，随即便应了：“好。”

林点雪虽然年龄小，认识的也人不多。

但林爷爷和林奶奶这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是爱情最好的样子。

林爷爷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从小便到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时间不长，解放战争胜利后，他因为家庭，成了被批斗的那一批人。

也是因为成分问题，他到了结婚的年纪，都没有女孩子看得上的。

就这样，他的终生大事一直拖到了那段艰苦的日子结束。

但他年纪也大了，因此婚事再度耽搁。

后来经同村的媒婆介绍，认识了林奶奶。

那时候林奶奶丈夫早逝，身边还有个十来岁的儿子，也就是林点雪的爸爸。

感情是一种既奇妙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两人相互吸引，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相处了大半年，便结了婚。

结婚后，林爷爷留在了云江镇做了老师，夫妻俩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

林奶奶一直想给林爷爷生个孩子，但两人结婚时，林奶奶年纪大了，已经跨入了高龄产妇的行列了。

林爷爷也为林奶奶的安全着想，坚决不让她生。

再后来，在林奶奶的建议下，林爸改了林姓。

那时候林爸对亲生父亲早已没了印象，改个姓，对他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即使两人之间没有血缘牵绊，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

这么多年过去，生活中纵然有摩擦、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时光还是优待他们的，他们还是以前模样。

几十年如一日。

…

不知何时，走廊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在林点雪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柔和金光。

冯淮垂眸看着她。

阳光仿佛很宠爱她，那些细碎的光晕落在她的脸上，青涩的眉眼跳动着动人的纯真，让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时代爱情的美好。

他嗯了声，“没想到爷爷奶奶还有这样的故事。”

“那阿淮哥呢？”

“什么？”

林点雪抬头，迎着光看他，眸子近乎成了透明的琥珀色，“阿淮哥身边有什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吗？”

冯淮迟疑了下，“有。”

他站在光影里，身上明暗交界，深邃的双眸隐藏在暗处，倒是有些看不透了，“我父母。”

林点雪惊讶。

没想到阿淮哥的父母也是恩爱夫妻。

不过，他人这么好，谦和有礼，处处都透着君子如风的温润，肯定也跟家庭氛围有关。

冯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奶奶有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林点雪点头：“好。”

－

冯淮暂时留在了锦城，不过他没再住清水嘉苑。

接下来几天，林点雪一直守在医院里。

那天林奶奶的突然好转，像是回光返照，近些天，她的状态越来越差。

傍晚，林奶奶醒了。

林点雪上前询问：“奶奶，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奶奶点头，第一次提意见。

她看着林点雪，疲惫的双眸里出现了一丝亮光，“小雪，我想吃莲子粥，你爷爷熬的那个口味。”

林点雪：“那我这就回去煮点。”

林奶奶笑了下，“好。”

林点雪让王秀芝先照看一下奶奶，就连忙赶回了清水嘉苑。

这个季节的新鲜莲子很好买。

超市就有。

以往夏季，林爷爷都用莲子熬过一锅莲子粥，清热解暑。

林点雪做饭手艺一般，但这粥她从小就看着爷爷熬，能学个七八成像。

米香浓稠。

屋子里飘着一股清甜的香味。

林点雪盛好粥，又给高成业打了电话过去。

她特意多熬了一些，想让冯淮也尝了尝。

高成业的电话没接，林点雪便发了微信过去。

［高助理，我熬了点莲子粥，放在家里了。我医院还有事，你过来给阿淮哥带点回去，可以吗？］

［这是大门密码：xxxxxx］

发完短信，林点雪便赶往了医院。

或许是在等她这一口粥，林奶奶还醒着。

林点雪拿着小瓷碗盛了一碗，她坐在床前，吹凉了些，将勺子递到林奶奶面前，“奶奶，我做的没有爷爷地道，你尝尝看。”

林奶奶笑眯眯地低头吃了一口。

林点雪：“怎么样？奶奶。”

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她给奶奶熬粥。

林奶奶眯了眯眼：“好吃，跟你爷爷做的一样好吃。”

林点雪听了这话，鼻尖涩涩的。

“那再吃点。”

“好。”

一碗粥，林奶奶只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

自从住院后，林奶奶胃口就一直不好。

“那奶奶，你休息会儿。”

林点雪放下碗。

林奶奶摇头，她看着林点雪，语气有些惆怅，“我这辈子，最遗憾的有两件事。”

“奶奶。”

林奶奶打断她，继续说：“这两件事，一是没给你爷爷生个孩子，二是没看到你结婚生子。”

林点雪蓦地心慌。

今天的所有事好像都有征兆一般。

“奶奶，你好好养病，一定能看到我结婚生子的。”

“傻孩子，奶奶看不到了。”

林奶奶忍不住笑了下，她抬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阿淮是个好孩子，人长得也俊俏，就是他家庭太好，奶奶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快乐。”

她前半生，丈夫早逝，独自拉扯着孩子长大，生活只有苦。

直到遇上林爷爷，她才知道生活不光有苦，还有希望和甜。

她也希望小雪以后不要只记得苦，还要记得曾经尝到过的甜。

“奶奶——”

林奶奶罢了罢手。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不远处的门口，慢慢地闭上了眼。

她口中呢喃。

“小雪啊，我看到你爷爷来接我了。”

她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那个“了”字，像是消失在风里。

监控病人的心电图也在这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滴”，随即便消失于平静，那条记录生命的线也拉成了一条直线。

林点雪张了张口，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去握林奶奶的手。

手还是温的，就像是刚睡着了一样。

林点雪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很快便迷糊了视线。

她呆呆的，意识都似乎不在本体，麻木地看着医护人员将奶奶抬上担架带走，所有人都拍着她的肩膀，劝她说节哀。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自我意识飘离之际，一道温柔男声落入了她的耳中。

“点点，还有我在。”

下一秒，她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鼻翼边萦绕着她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将对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