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天空到地面的距离很远，可此等电闪雷鸣的场景，不由得让人有种错觉，像是近在咫尺一般。

街上刚刚还在玩闹的孩童，听到一声声惊响，急忙逃窜在屋内。

苏九熙见到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了进来，不由得惊叹，魔域尊主的怨气是不同于寻常魔气，当真有毁天灭地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

身旁的苏寒锦一惊，“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结界？”

“对，父皇，这结界会逐渐缩小，触碰之人便会灰飞烟灭，你先回到殿内躲藏，这里一切交给我。”

苏寒锦摇摇头，“我身为敬南城的皇上，应与百姓共同进退。”

话音刚落，苏九熙没给他选择，一掌便打在他的脖颈处。

苏寒锦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后，晕了过去。

苏九熙将他安置在屋内，随即出门聚集众人到结界的中心处。

“这个结界……”苏戟望着天边，“这究竟是谁设下的？为了对付我们，竟动用了如此大的干戈。”

苏九熙不放心的嘱咐道：“小世子，你先保护好百姓与将士们，万不可疏忽漏掉一人，我先去看看情况。”

苏九熙刚要转头，被苏戟一把抓住。

苏戟眸间带着浓郁的黑，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那般稚嫩的神色，连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许多。

他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只是还想跟她说说话。

“……注意安全。”

苏九熙应声点点头，“好。”

一阵阵冷冽的笑声响起，结界的黑气随着声音不断波动着。

苏九熙御剑飞到上空中，“你是用自己仅剩的气数，来制造的结界吧？”

境离冷笑，“你为了魔域的复兴，竟不惜这么大的代价。一瞬间，我倒不知是该敬佩你还是该怨恨你了。”

“敬佩我？”

境离虽然没有出现，可她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想，这结界便是那黑紫色怨气的化身。

“你为了魔域的复兴，可以付出生命，也不算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只不过，你不应该以这么多无辜之人的命做代价。”

苏九熙望向下面一张张面孔，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你以为我死了，你的大业就会实现吗？”

境离大笑，“那你觉得我为何引你入局？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何必这么做？”

苏九熙讥笑道，“那你错了，并不是神种死了。魔种就会无法克制。”

“你太不了解萧涪江的为人了，最能克制魔种的不是神种，而是人心。”

结界中的灵气有了波动，证明了境离的心态也有了变化。

“苏九熙，难道你不知道吗？世上本无魔，是人心。人心才是魔气最为强大的根源。”

苏九熙顿了顿，可心中的坚定却从未动摇。

“魔气来源于人的内心，可总有一天也会归于人心。”

“人心始终是肉做的，一个人的信念如果坚定，一定是有权利正邪这两条路的。”

境离的笑容更甚，震的敬南城中的房檐花草都随之波动，声音响彻云霄，孩童们齐齐捂住双耳，在一旁痛哭着。

根据苏九熙所知的记忆，对境离的过往也是半知半解。

于是她含含混混的试探着说道：“我想你当年也没有想过成魔，但当刀刺穿你的一瞬间，你动摇了。”

境离的反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苏九熙可以断定，她赌对了。

她继续道：“你也不想这般受人指使的活着吧？有意思吗？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闭嘴！”

境离打断了她的话语。

魔物在她体内肆意蔓延，以至于让结界收缩的速度更快。

苏九熙提着望心剑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内心自嘲，这是在幻想什么？境离又怎会被她的三言两语说服？

归根结底的原因，那便是，她还不想死。

人活在这世上一遭，即使生活再过艰难，人们也会抱有生的希望。

可这生死，根本轮不着她来做选择。

苏九熙转头望向城门口，像是心中挂念之人就在眼前一般，眼泪顺着眼角留下。

她眼前明明没有人，可看着却不像是自言自语。

“对不起，我又要食言了，这一次，我恐怕永远也无法等到你了。”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重现在眼前，是她的意中人。

是东汉城龙骧麟振的萧小将军。

是不朽之境德高望重的少境主。

是她心中举世无双的黑衣少年。

更是会毫不犹豫奔向她的盖世英雄。

……

几百年的记忆犹如过闪般快速闪过，她相信萧涪江，所以也做好了殒身不逊的准备。

她执起望心剑，只对结界的中心射去。

紫气与黑气在空中摩擦出巨大的花火，迸发出比之前更为强大的力量。

带起的一阵狂风，吹动着她的发丝与衣角，在众人短暂的闭目后，眼前的一幕让其一生也无法忘怀。

他们从未见过尊神，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觉得心中暗暗确信，这与福泽苍生的神女无异。

少女的灵体，巨大的紫羽玄鸟，浮在她的身后，眸子发丝都透着紫色的光，虽然气息很强大凌人，可却满是柔和的光。

一如日光般惠风和畅，光线打过的地方霎时间恢复往常，春暖花开。

苏戟心猛地停顿了一下，“长姐，不要！”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控制事情的发展，只能死死的咬住下唇，强撑着不让泪水留下来。

苏九熙嘴角缓缓勾勒了一个笑，她听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称呼。

周遭的一切，让她整个人已经麻木，脑海中只有一个清晰的感触，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将她置于死地，便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耳畔的声音再多，在她听来，都是如一场泡影。

她只能听清自己每一寸筋骨断裂，皮开肉绽的声音。

她很想现在就闭上眼睛，可结界还未破，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经历过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慢放，她尝试着记忆深处再搜寻一遍过往。

一幕幕，过闪般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最终停留在与萧涪江离别的那一天。

似乎耳边还能听见少年清爽的少年音。

“我就是总觉得，我还想再见见你。”

她同他一样，还想再见见那个白马黑衣的少年。

……

回忆流转在脑海中，苏九熙猛地睁开眼。

她几乎咬碎了后槽牙，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伴随着她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苏九熙！”

一道在熟悉不过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与她的的声音融为一体。

让苏九熙已经微薄的意识一瞬间被拉了回来。

少女转过头，向少年望去，面色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苍天还是眷顾于自己的，她没有失约，坚持终于还是等到他了。

萧涪江此时已经顾不了其他了，只能拼劲全力向她的方向跑去。

每一步看起来都是那么沉重却有力，坚定却又笨拙。

这个结界，有人若是执意闯进，便会让那人身体极大的反噬，甚至，永远成为一个废人。

苏九熙强迫自己恢复神志，将周身的灵气全部渡入剑刃中。

紫光的力量逐渐压过了魔气。

在少年刚要触碰到的一瞬间，结界消失在他的眼前。

轰然一声巨响—

天空一计响雷横冲直撞的冲下，稳稳的击打在结界之上，成了个粉碎。

光线尽数如柳絮般纷纷扬扬的洒向大地，结界也在电闪后渐渐消散。

刹那间，敬南城恢复了往日的光景，被魔气感染到已经枯萎的花草树木向阳而生，乌云散去，鸟语花香。

像是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淡紫色衣服的少女周身光亮褪去，她再无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顺着高空中骤然落下。

城门离她的位置很远，可苏九熙还是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是她所熟悉的檀香气息……

萧涪江接住了她稳稳落于地面上。

他眸间通红，两行泪滴滚落下来，落在了少女的脸颊。

他挺直的脊骨也在颤抖着，就无措的像个孩子一般。

“不会的，你不会死，我能救你。”

萧涪江重复着，像是在欺骗自己。

仿佛这样说，面前人就真的能回过来一般。

只能一遍遍摩擦着她的脸庞，想让其有些温度，可却冷的像冰，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苏九熙嘴角流出血来，沁红了他的手掌。

她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哪怕，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五脏六腑尽毁，连气息都颤颤巍巍，难以支撑此时的呼吸。

苏九熙缓缓把住了少年的手，强撑着对他笑道：“我还是等到你了。”

萧涪江整个人很平静，平静到几乎疯癫的状态。

以至于他多次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想求她不要走，不要离开他。

可面对这一幕，乃至于算是天方夜谭。

苏九熙看着他，用尽全部力气，指尖颤抖着滑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这样，是不是就能记得了？

直到人死去的那一刻，她才发觉，原来最不能舍弃的，是那些回忆和羁绊。

是那个无论经过多少个轮回，都无法忘却的人。

“答应我，不要成为极恶的存在。”

苏九熙拂在他的脸上，那样惊艳生命的少年，她不想忘。

她只求下辈子还能相见，还能一眼便认出他的身影。

“好。”

萧涪江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听到了准确的回答，少女的手，也慢慢离开他的肌肤，落在地面。

眼前的画面，像是在慢放。

像是一阵狂风怒号的倾盆大雨，在他的世界，被掠去了所有的颜色。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甚至连眼泪都不能自主的流下来，尽数被圈在了眼眶中。

苏九熙闭上了双眼，最后一滴泪水滑过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的身体虚化成紫色的光影，永远消散在空气中。

萧涪江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她的气息般，可始终没有碰到分毫。

他坐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白茫茫的一片。

阳光透过雾霾晃进他的瞳孔中，使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像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像是再也无法感受跳动的心脏。

城中的人们没有打扰，在旁边静静的观察着这一幕，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变化的快，让所有人以为像一场梦一般。

他们没想到，那个人人口诛笔伐的妖妇，却救了所有人的命。

更没有人注意，她不过只是个及笄年纪的少女。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此时，倒更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曾经潇洒不羁的萧小将军，如今却双腿跪于地面。

麻木的像一个活死人。

少年的眼泪落于地面，声音很小，可他却听的清清楚楚。

一切的感官被放大，一切已经痛楚的那么真实。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她已经走了。

曾经那些美好的，想到就会笑的记忆。

如今却如同利剑，滑过他的五脏六腑，最后在心尖上，落下千疮百孔。

体内的魔种如同焰火般灼烧，魔气的蔓延与少女说的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

像是两股力量，同时涌现在他的脑海中。

“答应我，不要成为极恶的存在。”

只有想到她的话，才会强制他有一丝清醒。

黑气围绕在他的周身，众人纷纷吓退了几步。

萧小将军身上的，是魔气。

在魔气要冲破理智的一瞬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握紧拳头，直到渗出血来。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几百年前的记忆一齐涌上脑海。

在漫长的孤独时间中，少女在他身边的嘀喃。

陪他度过了，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光。

“苏九熙……”

“为什么？”

他嘴角涌出血液，可少年却边哭边笑，梦呓般的重复着。

“为什么？”

曾经带给他的那么多温暖，却又狠心的留下他一个人。

“哈哈……哈哈。”

他血红了眼珠，一切的一切，他都想清楚了。

原来，是他对她的爱，才让别人有了伤害她的可乘之机。

原来，害死她的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

“哈哈。”

萧涪江觉得可笑，又觉得讽刺至极。

他甚至觉得自己活的就像是一个笑话，明明自己对她的好这样少，却依旧还是间接害死了她。

“萧涪江……你就该在这世人的审判下，千刀万剐。”

曾经骄傲放纵的萧小将军，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光芒。

他屈下身，捡起了少女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那把望心剑。

他执起过这把剑两次，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已经血肉模糊的手，一遍遍的摩挲着剑刃，就像是不怕疼一般。

夜深后的第二个黎明。

时间还是依旧流转。

人们终究还是会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谁会为了谁停留。

只是在辰时闲下后，众人才回过味来。

萧小将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