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关于算卦一道的旧事，在此界并没有什么避讳，它被记录在承载着长远历史的书本之中，只要有心，花上个十天半月总能翻到。

里头的理由也相当“正派”。

身为当世卜算第一人的那位大能修为久久没有寸进，心魔陡生，带领整个宗门走上了一条歪门邪道，而关于这一点在书中的罗列却不尽详实，只含糊带过是为“伤天害理，悖逆人伦”之事。

最后的结果便是，由当时地理位置最近的藏锋门亲自动了手，发动一场灭了整个算卦之道满门的清剿，又在成功以后朝宗门典籍下手，所有与之相关的书籍均被以各种手段彻底毁掉。

毁去一道，这样的处理方式在陌璇看来未免太过激烈，但当时的藏锋门主痛失爱子，书中记录是为那算道大能所暗中杀害，手段残忍，事后藏锋门主又向其他宗门送去赔礼，言明自己当时确系仇恨上头，这才冲动行事。

毁也毁了，况且那大能走火入魔是真，藏锋门主痛失爱子也是真，其他门派不论信或不信他这番解释的说辞，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算这么揭了过去。

陌璇选择传音自有她的理由，无他，这附近指不定就有藏锋门的弟子在，再者，她刚刚已经注意到了许昌的身影，身处根深叶茂的大家族之中，也许他会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以往数次，这里给出的试炼是什么？”苏嘉白望向以一种极为缓慢、却可以被肉眼捕捉到的速度正在缓慢扭曲变化的天空，问道。

“形式不一，但基本上是先单人考察心性再集合人进行比斗。”陌璇摇摇头，“起了这么一个头，我不知道这回是不是还会按部就班地走。”

“会的。”苏嘉白笃定。

一个已经被提前设定好、运转已久以至于生成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规则的地方，当主人想要再插手时也会有困难，他若是有什么目的想要达成，比起直接进行破坏后重建，在中途插进去一个小插曲显然更省力气。

陌璇还想说什么，神识受伤带来的影响又一次攀上神经，她“嘶”地倒抽一口气，不过也知道，这反而是正在痊愈的征兆。

“我去找找看其他人。”她语速极快地说完，贴着墙边往远处离开。

悬羽之灵把他们丢下的这里仿佛是一处倒塌的建筑，可供他们休憩的只有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有高有低，但最高的也不至于将空间隔绝开，只需要站起身，周遭的景象一览无遗。

此时除却还被关在里头没有清醒的人，大多数醒过来的修者已经摘下起初的纯黑斗篷，露出原本的面目。

陌璇想找几个熟人，交流一下方才的情况。

虽然苏嘉白能够帮她确定那就是此界所有生灵的命轨，但已知的信息只有她一人的话，还是不怎么可靠。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苏嘉白定然是被悬羽之灵直接挪到了此处。

陌璇拉拢头顶的斗篷，终于瞧见这回过来的第一个熟人。

“符师兄！”她压低声音喊上一句，朝循声望过来的符期招了招手，“你有看见满师姐吗？”

她和满华、符期的修为现在又差上一个等级，但这称呼喊习惯了也懒得换，再过上没多久，等她步入金丹期的时候，又得换回来，平白多上许多麻烦。

“师妹……”符期见她一上来就问这个，欲言又止上半天，似乎内心正在激烈地天人交战，“满华她说……她不来了。”

陌璇微微一怔，旋即便反应过来满华的用意，重重呼出一口气：“难怪，师姐说让我先来，原来是想着留在皇城镇守的事。”

悬羽之事，满华曾数次同她谈起，最早一次说到最后时，陌璇还记得，她说的是什么“不知最后的奖励，会不会有什么让人能够见到死去的人的法子”。

“她家那样的情况，你看着她好像已经放下弟弟的事了，但心里还记着呢。”符期恨铁不成钢似的摇头，“只是把‘筑基’当成另外一个寄托罢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我也说过要不要和她一起留下来，但她拒绝了，说你会起疑。”符期接着说，“师妹，你别管我们了，如果不是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忙筑基的事，你早该晋升金丹了。”

陌璇嘴上说着影响不大，底下同修为或者修为更低的人看不出来，但他们是看得出来的。

现在筑基最快的记录已经成了陌璇的十八岁，但最快金丹的记录在四十三岁，现在的陌璇差上两岁，还只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怕是难了。

“那些虚名我又不在乎，要来也没有用。”陌璇说是这么说，也知道她确实该考虑考虑静下心突破金丹期的事了，现在“筑基”的处境正是需要金丹期的时候。

说来也挺奇妙，当时……明明一时意气的成分胜过实打实的下定决心，但却也不知不觉坚持了二十三年。

符期还待说些什么。

“肃静——”

神秘又威严。

全场顿时为这一声而寂静，在众人的注目下，一团极具威压的光球降临。

“第一轮淘汰者已经放逐，现在开始按照旧制，将逐一进行单人考察，多人环节取消，表现优秀者，取前五十名，可得一枚极品突破丹药……”

光球缓缓念出一串足以让人眼红心动，以至于大打出手的奖品。

“头名，将获得一次窥视未来的机会，以及前边念过的所有奖励。”

此言一出，谁都坐不住了。

财帛固然动人心，但窥视未来这一机会只要运用得当，少说除去命途大祸，多说起来，甚至可以提前预知某样极为珍贵的资源去占为己有，其中蕴藏着的潜力无限，甚至可以大过后边的一切奖励！

陌璇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妖乱，若有窥视未来之能，她定然要看看除去这一切的方法。

不过取消多人应当也是考虑到进来的这么多人层次参差不一的事实，这对她来说也有利，避免碰上熟人交手的状况，还不如各凭本事。

脚下强制亮起代表着传送阵的纹路，同时生成一道结界再度将他们每个人单独包裹起来，陌璇知道这是试炼马上要开始的意思。

真可惜，还没来得及同符师兄沟通沟通刚刚他经历的内容，也没能再找到其他人。

她似乎成了一根树上的分支。

陌璇身旁有许许多多类似到接近一样的枝条，严格意义上说，陌璇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无数个春秋过去，她没有一丁点儿要长大的意思，与之相反，身为主干的母体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为她和那么多那么多情况一致的兄弟姐妹提供营养，将他们从身上折下，随手抛向浩淼的深渊。

有一部分同伴在这样的过程中死去了，但也有像陌璇一样较为幸运的树枝，成功落地，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棵完整的树。

再然后，就是一个全新世界的诞生。

时间能将人的意志一道磨平，日复一日的枯燥无聊中，陌璇开始化作人形，混入自己所孕育出的世界和生命之中，并慢慢将这样的事转变为了爱好。

她喜欢着人类身上众多的不确定性，换了一个又一个身份，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老故事的主人公上至修仙大能，下至平民百姓，平淡如恋人私奔出逃，跌宕如一波三折的谋杀查证事件。

陌璇不遗余力地供养着这方世界，可她本来就是一截被刻意折断的树枝而已，若是不那么精细养着这里，或许还可以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既然养了，那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又不后悔这样的决定，作为自母体脱落的“残渣”，能多活这么久已经称得上一句幸运，只是，陌璇不忍心看着这方世界同她一起陪葬。

她开始着手寻求解决之法，最后找到了一个办法……

猛烈的失重感攀上脑内，陌璇刚一个挺身坐起，识海的刺痛让她又成功乖乖躺了回去。

她有预感，梦里、或者说试炼里身为那个角色的她的确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但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具体的内容，就被强制喊停了。

莫过于看闲书时看到一半，马上主角要证道飞升、反杀仇敌、一展风头扬名天下时，后文不翼而飞，偏偏还是个注定没有后续的……

无疑是为她目前岌岌可危的神识伤口又撒了把盐，还在上边跳着舞。

尽管全身上下除了头全是正常状态，但陌璇还是感到一阵阵轻微的晕眩和呕吐感，这让她几乎不能分辨四周的人、事和物，只能原地不动，以求不要再继续折腾。

她不知道在那试炼里边待了多久，但至少她经历的时间线足够真实也足够长久。

真实到一部分细节覆盖的广度远远超出想象，长久到她现在心中有一股强烈的空虚感，仿佛一生都在里边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