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相

阎墨眨了眨眼，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那人皱了下眉——应该是皱了下眉，毕竟对着一团影子，阎墨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语调中感觉到他有些犹豫。

“你叫什么名字？”

“阎墨。”他老实回答。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阎墨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随后又悄悄开口：“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个人似乎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说，但他看了一眼阎墨，还是说了：“是我的元神周天。”

这四个字分开理解都很好理解，但加在一起阎墨就不懂了，他只好又虚心地求教：“元神周天是什么意思呢？”

这下轮到对方纳闷了：“你不知道什么是元神周天，为什么会进来？”

阎墨只好说：“我刚才是在殡仪馆干点公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这个答案显然有点诡异，对方沉默了一下，看着他，最终还是解释道：

“神族是有元神的，元神周天就是由神族的元神制造出的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元神可以自主修炼，最终帮助神族本体增长修为。”

“但元神周天没那么好进，通常只有神族才能进来……”

后半句话对方没说，神族的伴侣也能进来，因为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毕竟这个突然闯入的人又不是自己的伴侣，确切的说，自己并没有伴侣。

那人抬眼，漂亮的蓝色眼眸盯向阎墨：“你也是神族？”

阎墨这两天被告知了不少身份，有鬼族、有暗魔族，唯独没有神族这么高级的称呼，他慌忙摆摆手：“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毕竟他现在能力有限，用普通人形容最为合适。

“……荒谬，”对方眼里满是不解，“我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连一个凡人都能随意进出我的元神周天。”

虽然对方是在自贬，但阎墨就是莫名其妙觉得自己也被内涵了一下，他只好又努力挽尊：“我……我也不是那么普通，我好歹是……新任的小阎王。”

他并没有接受这个职位，但此刻他觉得把这个称呼说出来，会比较有排面。

对方更为诧异：“阎王？……陆悯呢？”

阎墨猛的抬头看向他：“你认识陆悯？你是谁？”

那人挥了下手，将手背在身后。

阎墨觉得他大概是穿了一身类似长袍的衣服，不然不会做出这种动作，虽然在阎墨的视角，他这一挥手更像是在赶虫子，无端的就减了点气势。

“吾乃，秦相，秦玉沉。”

“……”

说完这句话，秦玉沉发现对方仍是好奇的看着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顿时愣了一下：“……你不知道我？”

阎墨开始有点紧张了：“不好意思，我可能应该知道，但我……我毕竟也刚来阎府上班没几天，好多事情还不清楚……”

“还有……”阎墨又问了一句，“您到底是叫秦相，还是叫秦玉沉啊？”

“……”秦玉沉沉默了两秒，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秦玉沉，秦相是我的封号。”

“……哦哦，好的，我明白了，”阎墨的态度非常恭敬，虽然他没见过神，也不知道为什么神会是这么一团看不清面目的虚影，但他觉得既然曾经是上三界的神族，那身份一定很尊贵了。

想到这里，阎墨又突然愣了一下：“上三界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会有神族？”

“……”秦玉沉显然已经不太想回答了，他捏了捏眉心，“阎府……就没给你补补课吗？”

阎墨顿时更心虚了，判官之前倒是简单地给他讲了讲这个世界发生过什么，以及那场终神之战，但判官也只是简略带过，没有仔细提及里面的关键人物，阎墨还是通过谛听之灵，才知道上一任陆悯是在那场战役中死去的。

至于秦相……他真的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秦玉沉挥了挥袖子：“罢了，我如今神力微弱，原本该就此消散，承蒙上天恩泽，给了我一个元神重组的机会，就连这个元神周天也是刚刚寻回的，你既是误入，我不怪你，回去吧。”

说着，他挥挥手，似乎是打算将阎墨送回去。

阎墨慌忙又开口：“真的很抱歉打扰到你，我、我以后不会来了。”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眼底又满是歉意，配合他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秦玉沉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随后才撇开目光，冷淡开口。

“见到我的事情，还请你务必不要告诉他人。”

“你走吧。”

——

黑无常都快急疯了，几乎把整个殡仪馆翻了过来，每个鬼魂都没逃过他的质询，纷纷吓得瑟瑟发抖，就连殡仪馆上空的鬼气都淡薄了不少。

就在他实在没有办法、打算立刻联络阎府告知小阎王失踪这件事时，突然察觉殡仪馆内有了灵气波动，下一秒，黑无常就出现在了遗体告别室外。

一同出现的，还有告别室内一脸茫然的阎墨。

遗体告别室里早已经换了一波人，许思瀛的家属们失魂落魄的目睹着许思瀛的遗体火化，然后迷茫的去收敛骨灰，准备下葬，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茫然和恐惧，似乎刚刚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但他们已经忘了。

现在躺在遗体告别室中间的是一个安然活到九十多岁的老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喜丧了，所以她的家人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难过，反而平静安详的朝着遗体鞠躬。

众人一抬头，就看到屋子里凭空多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抱着一把黑伞，迷茫的看着众人，神情僵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认识这个少年，而且……刚刚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他？

于是老人的女儿开口了：“您好，请问您是？”

阎墨茫然地看了一眼老人的遗体，又看了一眼正站在门口一脸喜悦的黑无常，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眨眨眼，努力的随机应变了一下。

“我我我……我是李奶奶的邻居的……姐姐的孙子！”刚刚黑无常告诉他，这位寿终正寝的奶奶姓李。

家属们点点头，虽然还是不认识，但还是跟着附和。

“哦，原来是亲戚啊。”

“奶奶的邻居的姐姐的孙子，你有心了。”

“没想到这么远的关系都来了，我们替李奶奶谢谢你！”

“不用谢……”阎墨的手伸到背后，示意黑无常快给自己一朵花，黑无常左右看了看，把角落里一个正抱着一朵白菊花陶醉的魂灵随手抓过来，连着魂灵一起递给了阎墨。

阎墨感觉手里多了个东西，礼貌地鞠躬，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希望李奶奶……啊！”

等他看清手里是个抱着花迷茫的小鬼后，瞬间僵住了，和小鬼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对方已经感动的接过了他手里的花：“谢谢，谢谢，谢谢你！”

浑然不知花下面还吊着一个小鬼，正倔强的抱着花枝不放，荡来荡去。

黑无常勾了勾手指，那小鬼到了黑无常手里，黑无常非常嫌弃的皱了下眉：“没出息，一朵花就宝贝成这样。”

说着他随手一扔，把小鬼扔到了墓园外的花丛中。

小鬼看到满地的花，顿时兴奋地扑了上去，在花丛里开心地打滚。

阎墨一边鞠躬一边后退，终于在一片感谢声中走出了遗体告别室，和黑无常站到了一起，两个人同时开口，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你去哪儿了？”

黑无常一愣：“刚刚你突然消失了，我找遍整个殡仪馆，都没找到你。”

阎墨则问他：“你知道秦相，秦玉沉吗？”

黑无常瞪大了眼，语气也尊敬了一点：“秦相？你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我……”阎墨正想说自己刚刚见到了秦玉沉，突然想到秦玉沉嘱咐自己的话，只好话锋一转，“听到了他的名字。”

黑无常叹了口气：“秦相在众神之战中就已陨落……对了，你刚才到底去哪儿了？”

阎墨眨眨眼，想避开这个话题：“我……我吓到了，就跑了出去，对了，许思瀛呢？”

他一边转移话题，一边环顾四周，却没看到许思瀛的身影。

“我已经将她收了，”黑无常脸色一冷，“这个小鬼刚刚差点转化为恶鬼。”

阎墨吃了一惊：“那她的家人？”

“已经在墓园了，”黑无常说，“她的遗体已经火化，葬到了殡仪馆后面的墓园。”

阎墨愣了愣，开口：“我想和她谈谈。”

黑无常摇摇头：“她现在的状态不稳定，很危险，可能会伤到你。”

“可我答应过她，”阎墨说，“没关系的，你把她放出来。”

两人一同来到墓园，不远处就是许思瀛的家属，正跪在地上烧纸。

黑无常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口袋递给阎墨：“我就在旁边看着，一旦有异常，我就立刻将她送回阎府——打入地狱。”

“好，”阎墨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拉开了口袋。

下一秒，已经异化的许思瀛出现在了阎墨面前。

她神情激动，声音愤怒，转身就要冲到自己父母那边去。

“许思瀛！！！”阎墨高喊了一声，“你去哪？”

许思瀛脚步一顿，扭头看着他，开口：“我要杀了他们。”

上一次见到许思瀛，阎墨还听不清她的话，现在他发现他已经能听到魂灵的声音了。

但许思瀛的杀意太浓，连阎墨都忍不住皱眉：“有黑无常在，你杀不了他们，而且……值得吗？”

阎墨看着她，一字一句：“他们的确不配做父母，但你如果再动手，搭上的将是你自己。”

“你要以毁了自己为代价，报复他们吗？”

许思瀛眼里流出血泪：“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阎墨说，“他们做的事情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你已经够累了，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许思瀛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既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同意他的话。

阎墨看着墓园边正趴在花丛中吸食花朵的小鬼，放柔了声音：“你看到这个小鬼了吗？你如果不回去，继续留在人间，就会变得和这个小鬼一样，最终慢慢消散，连轮回都做不到。”

“这个家不值得你这样做，你不是想要毕业证书吗？现在应该可以拿到了，跟我回阎府吧。”

许思瀛神情一僵，终于小声的说了一句：“我不想回阎府，我不想再做人了。”

阎墨愣了一下，转头问黑无常：“他们可以不轮回吗？”

黑无常摇摇头：“每个人有自己的命格，她的下一世已经写好了。”

许思瀛也听到了黑无常的话，眼泪一滴一滴不断地落下来：“我不想再过一次这样的人生，我不想做人。”

黑无常沉默了一下，看着一脸期待的阎墨，终于开口：“……如果实在有魂灵不愿意轮回转世，我们可以延长它呆在阎府的时间，但这段时间内，他需要为阎府做事，也就是做鬼差，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鬼差。”

阎墨眼底一亮，慌忙问：“那她可以吗？”

黑无常皱了下眉，还是不情愿的开口：“等她拿到毕业证书，可以去试着应聘，阎府现在鬼差的学历普遍都还挺高的，不过……既然她是你的同学，也许可以试试。”

阎墨立刻转头看向许思瀛：“听到了吗？你如果不想轮回，也可以先在阎府呆着，阎府的那些鬼都还挺好的，你可以交交朋友，也可以体验一下全新的世界。”

“不要再让过去困住你了，放下这些执念，跟我回去吧。”

说着，他向许思瀛伸出手，笑容明亮，诚恳地看向对方。

许思瀛愣了愣，望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红色的血泪慢慢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阎墨耐心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终于抬起脚步，朝自己慢慢走来，伸手把手放到自己的手心上。

两人的手相触的那一瞬，许思瀛的身影逐渐淡化，最终回到了罗刹伞上。

阎墨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好了。”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许思瀛父母：“现在，他们应该愿意给我这张毕业证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