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祭盏节

许是有什么活动，即使暮色降临，天气寒冷，街市上依旧有许多人。

他们穿着棉衣，围着披风与围脖，即使冷得鼻尖发红，手脚发僵，依旧面带笑意，皆是欢声笑语。

街市上男女老少皆手持灯笼，向着街市深处走去，闻予烟四人倒成了另类。

洛轻言走到一处小贩铺前，放上几块碎银，说道：“老板，来四盏灯笼。”

“好嘞！”小贩抬眼一看，目光定住，笑道：“是军师啊，怎么能要您的钱？您拿回去，这些都免费。”

洛轻言摇了摇头：“大冬天的，都不容易，拿着！”

小贩：“这什么话？兴城因为有你们，我们老百姓才能过的安稳，哪有什么不容易？我又怎么能要您的钱？”

洛轻言刚要说什么，小贩急忙取下四个最好的灯笼，塞到闻予烟等人手上。

“你们是外地人吧，今天是祭盏节，快拿着灯笼去里面吧！”

闻予烟微微蹙眉：“祭盏节？”

她去过许多地方，却从没见过有这样一个节日。

小贩得意地道：“这是我们兴城才有的节日，其他地方都没有！”

众人诧异地愣了下。

洛轻言轻笑一声，扫了眼闻予烟，意有所指：“因为全天下只有一个闻家军！”

闻予烟看着他，神情怔愣。

小贩点头：“是啊，全天下只有一个闻家军，救我们性命的也只有闻家军。”

闻予烟垂眸看着灯笼，火光打在脸上，她的神情一时难以看清。

众人离开小贩铺前，跟着人群向街市深处走去。

洛轻言直视着前方，缓缓说道：“二十年前，北冥侵入邱城，并一路向南，接连侵占几座城池，兴城守城将军弃城而逃，弃百姓于不顾。那时北冥已兵临城下，全城危在旦夕，就在这时，天边来了数千大军，他们手持火把，在黑夜中，像是一条巨大的火龙，亦是万千繁星昂首而来。”

“来者，正是闻家军！”

“冲锋在前的是镇国大将军，那时他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却将这满城性命扛在肩上，从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将侵略者赶至方圆百里外，不敢再来犯！”

“自那后，兴城便有了这一年一度的祭盏节，既是在铭记那年万千火把而成的火龙，亦是在对已退隐的镇国大将军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告诉远在京都洛城的他——兴城百姓从未忘记他！”

“将军。”洛轻言转身，灯光照进他的眸中，将眸色染得温柔又坚韧，他说的很慢，但每个字都充满力量——

“看看吧，替闻将军看看，他曾以命相护的兴城人如今过的很好，也从未忘记他的恩情！”

说到最后，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却转瞬消失不见。

闻予烟移眸，瞳孔骤缩，眼前的盛景映入眼帘，令她目光一凛！

眼前一片火树银花，台下的人手持各式各样的灯盏，抬头望着台上的男子。

高台上的男人赤裸上身，浑身肌肉膨胀，他手持粗大的棒槌，一下接一下地敲击大鼓，闷声直响的大鼓将众人带回到那年战鼓声不断的夜晚。

这时，远处出现许多人，他们如同当年的闻家军，手持木把，目光凌然，奔袭而来，火光照亮长夜，也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倏地，台上的男子再次“砰砰”重击大鼓，这次，台下手持灯盏的男女老少皆随着鼓声大喝：“嘿嘿嘿！！！”

霎时，战鼓起，人心齐，喝声震天，直冲云霄！

火树银花不夜天！

声音传了很远，即使在城外都能清楚听见。

闻予烟一行人不自觉地随着众人喝出声。

有些傻，但不论是什么都会在心中吐槽的洛轻言、总是冷着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夙尹、身份尊贵矜贵自持的杨之疏，还是总是冷心无情似万物为游戏的闻予烟都在心口涨起一股气，憋得心口满满的，浑身充满力量。

闻予烟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心墙倏然摇晃，好似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想：爹，他们不似你所想的恨你，而是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洛轻言问她：“将军，您看到了吗？”

闻予烟：“看到了，都看到了。”

不论是她，还是闻霄。

洛轻言轻轻笑了下：“那就好。”

“闻家军很好。”杨之疏看向远处的火龙，眸光深处好似有一团火焰，他缓缓说道：“以后，定会更好！”

“轻言，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之言绝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简单，这是一个承诺，承诺未来他不会因忌惮闻家军功高震主而打压抹杀。

这是一个太子能做出最真诚的诺言。

至于，未来登基后的他会如何，便不是如今能议论的了。

祭盏节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暮色浓稠，众人才逐渐散去。

闻予烟没随杨之疏三人回府，而是独自坐在台阶上，定定看着空无一人的高台，不知在想什么。

“小丫头，不冷吗？”

身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闻予烟随之看去：“荣叔。”

荣恒递给她一件披风：“有点味道，别嫌弃。”

闻予烟笑了下：“不会。”

荣恒的披风不算华贵，但却很暖和，也没有什么味道。

闻予烟调皮地笑了下：“荣叔年轻时一定有许多姑娘喜欢吧，这么体贴。”

荣恒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那不好意思了，荣叔年轻时凶神恶煞的，没人喜欢。”

“真的假的？”

“滚滚滚，小丫头皮的很。”荣恒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纳闷反问：“我昨天怎么就觉得你是个小兔子了？”

闻予烟佯做冥思苦想，片刻恍然大悟：“因为，我就是小兔子呀！”

荣恒：“……”

兔你爹！

他默了半晌，问道：“你爹身体如何？”

“很好，能跑能跳，还能在训练场将我揍成狗。”闻予烟笑嘻嘻的，特不着调。

荣恒翻了个白眼：“凭你的武功，你爹可揍不了你，他也老了。”

说完后，叹了口气，眼神中浮现惆怅与无奈。

闻予烟一时没说话。

荣恒又道：“祭盏节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

“二十年前，那场战役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荣恒喃喃道，看向闻予烟：“轻言应当简单说过当年那场战役吧。”

闻予烟点头。

“他可有说过，那一年他差点丢了性命？”

闻予烟一愣，摇了摇头。

“我猜也是，那小子爱面子的很！”荣恒继续说道：“他是兴城本地人，当年，不过是个七岁稚童，却被北冥活捉，在城门前肆意殴打。”

“虽是敌国，但其实北冥有许多将军都值得敬重，但偏偏，那一年他遇见的将军不是个好东西！”荣恒怒斥一声，道：“当时，轻言差点没了命，就在这时，天边射来一支箭，将那双扇他巴掌的手双双射穿——是将军到了！”

“他孤身入包围圈，将轻言护在身后，杀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就那样成了一个小男孩心中最伟大的英雄。小男孩一直跟随大将军的步伐，一点点的变优秀，长大后，轻言入了闻家军，他武功不行，但很聪明，现在已是第一军师，非常厉害。”

闻予烟没想到，外表宛若清风内心总是嘀嘀咕咕吐槽个不停的洛轻言竟有这般遭遇。

难怪了，他提到镇国大将军时，总会流露出不一样的神情，现在想来，那尽是怀念、敬佩与感恩。

“小丫头，扛起闻家军很累，扛起这个兴城和西楚更累。”荣恒被太阳晒黑的脸上显出些许红，他轻咳一声，又沉声道：“荣叔不愿你受此苦。”

闻予烟沉默片刻，道：“予烟出发前，爹曾找我带句话，他说——老恒，回家看看吧，孩子们都长大了，很想你。”

荣恒眼眶一下就红了。

“荣叔，扛起闻家军很累，更别说这个兴城和西楚了，但是啊，我一点都不怕。说是无知小儿也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罢，总之，我从未怕过。”闻予烟声音微沉，嗓音透着暗哑：“我吃了许多苦，也从不怕吃苦，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荣恒嘴唇微动，望着少女白皙稚嫩的容颜，和与之完全不符的凌厉气势，他说不出一句否定的话。

“荣叔，予烟知道你不放心，没关系，我会向你证明，我能做到！”闻予烟笑得自信张扬，令人移不开眼，忽的，她坏笑下，缓缓说道：“对了，荣叔，予烟先给你透个底。”

荣恒疑惑地看她，浓黑的眉毛微微挑起。

“此行，我得到的命令是——收复邱城！”

荣恒倏然瞪大眼眸。

自二十年前邱城失守后，也曾有过成功收复的经历，但自从十年前萧辞渊出世，收复一事便成了不敢想之事。

陛下既然给闻予烟下了此命令，那么必定不是纸上空谈，只能说明——

闻予烟做得到！

荣恒怔然看着她，她却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手，背影潇洒极了，话却说的像个无赖痞子：“我先回去了，您的披风有些暖和，归我咯~~”

一袭张扬的红衣，狂妄地大笑，义无反顾又大步向前地走在黑夜中。

明明是个窈窕女子的背影，荣恒却仿佛看见了当年仅率领数千闻家军，却依旧面不改色立在数万敌军前的无畏身影。

荣恒释然一笑，笑声吹散在空中，但笑意犹在。

他轻声道：“将军啊，您究竟生了个怎样的小怪物？”

“不对，是个小土匪，连个有味道的披风都要抢。”

他起身，忽的腰间一阵刺痛，微微皱眉感叹：“真的老了、老了，这天下，该是年轻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