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沈君雨

闻予烟自小便对糕点尤其偏爱。

在江湖游历时，每到一个城镇第一件事便是去街市上搜寻糕点铺子，这一次亦不列外。

兴城不大，街市却很是繁华热闹，是与夜晚不同的热闹。

叫卖声，吆喝声不绝如缕，寒风将满街的商铺旗子吹得哗哗作响。

不似京都洛城，这里街市管理不严格，街道上甚至还有各种小铺子并排着做生意。

他们都相互认识，一边经营着自家铺子，一边帮旁边的人照看生意，彼此间关系很好，不存在互相抢生意的现象。

即使在边境，战争不断硝烟袅袅，他们也始终安居乐业，欢乐自在。

闻予烟去过很多地方，却找不到几座同兴城一样的城池，明明每天都是悬在钢索上过日子，却不怕会跌落深渊。

他们底气在哪呢？

闻予烟很幸运，很快便找到了糕点铺子。

铺子前没有客人，老板也不在乎，懒洋洋地躺在长凳上，悠闲地同旁边的大娘说话。

闻予烟走到铺子前，隔壁做泥人的大娘吆喝他：“老孙啊，有人。”

老板刷的下坐起身，对上闻予烟清凌凌的眼眸，笑得眯着眼：“小姐，要买些什么？”

闻予烟：“都来点。”

“好嘞！”老板方才还是懒散的模样，现在却手脚麻利极了，三两下便开始给她打包糕点。

没人继续唠嗑，身旁的大娘有些无聊，她上下打量着闻予烟，笑得憨厚：“小姑娘，你是外地人吧！”

闻予烟看向她，同样回以笑容：“是啊大娘。”

“最近外地人还挺多的。”大娘嘀咕了句，又冲她说道：“小姑娘啊，来兴城就好好玩，这里有闻家军，什么都不用怕！”

闻予烟垂下眸，心里有些复杂。

其实她知晓，兴城人的底气是闻家军，他们始终相信闻家军能保护好他们。

她不懂，为什么会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别人手里？

是因为闻家军曾经救过他们吗？

闻予烟嘴角上扬：“好！”

大娘笑了笑，又叹口气，同身旁的老板感叹：“老孙，你说闻小姐怎么都不出府逛逛？真可惜。”

闻予烟一愣：“可惜什么？”

大娘：“据说闻小姐长得可美了，还特别善良，是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闻予烟：“……”

无稽之谈！

老板将打包好的糕点递给闻予烟，一边道：“其实啊，哪有那么多借口？我们只是想见见她，毕竟她可是闻将军之女。”

他扫了眼铺子上的糕点，慢悠悠地说道：“如果她喜欢吃糕点，老孙我啊，能将这些全部都赠给她。”

大娘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小姐若是来了，老娘也可以捏成千上百个泥人给她！”

老板撇嘴：“你那黑乎乎的东西，闻小姐才不会要！”

“你那糕点就好了？闻小姐吃过的糕点多了去了，比你这好得多，不稀罕你的！”

闻予烟看着两人从心平气和到现在争得脸红脖子粗，而这罪魁祸首，还是因为她？

闻予烟垂眸盯着手里的糕点，突然觉得钱花冤了。

两人还在吵，闻予烟却慢慢笑起来，两人齐齐扭头看她，只见一袭红衣的少女背着光，笑得绝色倾城，她缓缓问道：“我听说闻小姐是来拿闻家军兵权的，你们没有意见？”

大娘摆摆手，嗓音洪亮：“之前有听过这个消息，说实话，我的确认为闻小姐赢不了荣将军，只是啊，我个普通的百姓不懂这些，只是觉得……”

她顿了下，缓缓说道：“闻将军为兴城拼搏了半生，凭什么他的女儿又要受这个苦呢？”

老板也叹道：“老孙没资格说这种话，只是觉得，闻小姐不应该这么辛苦，她应该像京都洛城的贵族小姐一样，过得尊贵无忧，而不是在边城为我们受尽苦楚。”

闻予烟沉默半晌，嗓子有些发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起来，好些年没见过闻将军了，他的身体还好吧。”大娘脸颊泛起桃红，竟还有些羞涩：“我曾经啊，也曾仰慕过将军。”

“那时的将军当真是英俊少年郎，令人见之不忘啊。”

闻予烟轻轻笑出声，现在，也不过是个在训练场扯着嗓子吼人的中年大叔了。

时光催人老啊！

老板又和大娘吵起来了，吵到最凶时，只见那面生的绝色女子冲他们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一句话被风吹进耳中，他们倏然瞪大眼眸，怔然望着她的背影，好久没回过神。

她说：“闻将军身体很好，只是……很惦念你们。”

……

不知抱着什么心态，闻予烟没回将军府，而是在街市上逛了许久。

明明闻霄不在兴城，兴城的每个角落却都有他的存在。

不论是人们口中相传，还是泥匠精心制作的闻霄泥人，亦或是城中心的那个石雕。

石雕高大耸立，足足有两个闻予烟高，雕刻的人物骑在战马上，一身盔甲衬得他英勇神武，威武不凡，他的面容硬朗英俊，目光坚韧犀利，好似能破开一切阻碍，战马前蹄高高抬起，一副永远都冲锋在前无人能敌的架势。

闻予烟静静看了许久，石雕上那张熟悉的脸与家中后院的中年男子吻合，她轻轻笑出声，心道：爹，您真该来瞧瞧的，该来的……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喧闹，闻予烟眸光一凛，猛地转身，却在下一刻被小男孩扑来满怀。

就在方才，一个约莫七岁的小男孩正冲着身后大喊：“我乃闻家军大将军沈君雨，你有本事就来追我啊！”

嗓音还带着稚嫩的奶音，语气却嚣张又狂妄。

小男孩冲后面撒威风，却不知道他即刻就会撞上一个女子。

只听“哎呦”一声，小男孩撞在她的腿上，自己却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要感受大地对他的恶意时，忽然感觉后衣领被人提起，耳边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女声：“小屁孩，小心点。”

他被活生生拽直身子，脑子还有些懵，傻傻地抬头看她。

少女背着光，好看的惊人。

小男孩眼睛亮亮的，轻轻地：“哇，你是仙女吗？”

闻予烟笑出声，逗他：“不是哦，我是恶魔。”

“不可能！娘亲说过，恶魔都很丑！就像北冥定王爷那样丑！”

闻予烟：“……”

这话多少有些私怨了。

萧辞渊明明很帅。

小男孩言之凿凿：“你这么美，肯定是仙女！”

他一副我可聪明，谁都骗不到我的模样，把闻予烟逗得直乐。

这时，在后面追他的小伙伴们都来了，把他围在中间：“沈君雨，刚刚你当了闻家军，现在该我们了！”

“不行！”

沈君雨不干，指着闻予烟道：“刚刚撞到仙女姐姐了，不算数！”

“沈君雨你耍赖！你都当了两次闻家军了！”

沈君雨气势汹汹：“我才没有耍赖！”

“你就是有！我要回家告诉娘亲！”

“我也要，不和你玩了！！”

一群小伙伴说散就散，沈君雨鼓着腮帮，愤愤地瞪着他们背影，气恼地大喊：“不玩就不玩！不稀罕！”

闻予烟在他身边蹲下身：“怎么办？都不和你玩了。”

沈君雨哼哼：“失去我是他们的损失！不玩就不玩！”

闻予烟噗嗤一笑，觉得这个小屁孩真的太有意思了。

小男孩嘴上说的硬邦邦的，表情却有些慌张沮丧。

闻予烟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柔声道：“放心吧，他们说的都是气话，会和你玩的。”

沈君雨嘴角一弯，又叉着腰哼哼：“不稀罕！”

小家伙凶得很，闻予烟只好附和：“好好好。”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沈君雨又笑嘻嘻地和闻予烟聊天，将小伙伴们的孤立忘得一干二净。

闻予烟：“小屁孩，你说你是闻家军？”

沈君雨羞赧地捏着衣角，支支吾吾：“现、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一定是！”

“哇，这么厉害。”闻予烟笑着鼓掌，问她：“闻家军是要上战场的，你不怕？”

“不怕！”

沈君雨挺直小身板，雄赳赳气昂昂的：“我很厉害的！”

闻予烟：“嗯，真厉害。”

“你不信我。”沈君雨巴巴地瞅着她：“我看出来了！哼！”

闻予烟失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很聪明！”

闻予烟哭笑不得：“就这样？”

“就这样！”

小屁孩的一本正经，让闻予烟觉得好笑。

“你别笑！你等着，不出十年，我一定会加入闻家军！名扬天下！！”

稚气未脱的小脸浮现出坚毅无畏的神情，清澈如水的眼眸肃然凝视着闻予烟。

闻予烟敛去笑容，也认真地回视他，片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字一句说道：“好，沈君雨是吗？我记着了。”

沈君雨一愣，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只好顺着说道：“嗯！一定要记得，我以后一定是大大大大大将军！！”

闻予烟失笑：“好，记着了，大大大大大将军。”

“咦？”沈君雨侧头看着闻予烟手里的糕点，眼睛一亮：“是孙叔叔的！”

闻予烟：“嗯？”

“这是我家旁边孙叔叔的糕点！可好吃了！”

沈君雨摸着肉肉的下巴思索：“这个点，娘亲应该在和孙叔叔唠嗑，仙女姐姐有看见我娘亲吗？就是那个超级啰嗦的大娘。”

“看见了。”

闻予烟点头，又戏谑道：“小家伙你这样说你娘亲不怕挨打吗？”

沈君雨耸耸小肩膀，无所谓：“她又听不见。”

闻予烟自顾自地点点头，坏笑地发出一道气音，又抬眸看向小男孩身后，说道：“大娘好，又见面了。”

沈君雨：“……”

我小小的心脏有着大大的不安。

果然，下一刻就感觉小耳朵被命运之手狠狠揪住，痛的他倒吸冷气：“娘、娘亲，我错了，呜呜呜呜再也不敢了……”

大娘没理会他，眸色复杂地看着闻予烟，又将手上的东西塞到她怀里，趁她还在怔愣时，一把抱起小男孩匆匆离开。

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闻予烟垂眸，只见几大提不知是何物的东西静静躺在怀里，其中一些包装和另一只手的糕点一模一样。

明明方才那般无防备，她嘴角却缓缓上扬，耳边还能听见大娘训斥沈君雨，后者不甘心又不得不认命的哀嚎声。

忽然的，她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冬风依旧寒冷，天空依旧昏沉，空气中也总有种边境独有的味道，她却仿若身处夏日，四周一片昼亮，好似身在桃源境，令人心向往之。

她轻轻靠在墙上，一只脚弯曲贴着墙根，懒洋洋地抬头望着天空。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醇厚磁性的男声，他依旧爽朗到有些脱线，说道——

“小丫头，你不可能做永远的旁观者，人世不是游戏，你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世间有些东西是舍不掉的，你会背着他们负重前行，心甘其愿地让别人岁月静好。”

老大啊，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有些东西，果然是不能舍弃的。

至少这兴城，她无论如何也会守好，定会护满城百姓安宁无虞。

自己负重，让他们岁月静好无忧无虑，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愿我尊贵无忧，我便保他们余生顺遂，一世平安！

……

回府后，闻予烟一一拆开那些包装，将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

有多到占满全桌的糕点，也有各式各样的泥人。

泥人有闻霄，也有她。

许是时间有些赶，泥人捏的不如闻霄精致，但闻予烟能看出大娘是尽力在短时间内做到最好，怕她离开后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闻予烟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面容的泥人，端详了许久。

真像啊，将她的神态以及细节全部还原出来，就仿佛是另一个小小的她。

闻予烟笑出声，轻声说道：“谢谢。”

她看向满桌的糕点，无奈失笑：“当真是把糕点都赠予我了。”

她吃下一块糕点，眼睛倏然一亮。

很好吃！

她开始风卷残云地吃起糕点，边吃边夸赞：“这个好吃，唔……那个也好吃！都好好吃！！”

她有预感她将来会把老板的小铺吃空，下回可不能再免费吃了。

否则还要不要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