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世间难有两全法

天色将暗之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混出城门，迅速回到百里外的扎营地。

他心情很好，嘴角带笑，像是遇到了极好的事。

看着从定王府带来的围脖，萧辞渊低低一笑。

“烟儿，为夫可不会心软。”

他起身走到桌前，用笔写着什么，半晌后，沉声唤道：“萧文。”

一身轻甲的萧文大步走进营帐：“主子！”

萧辞渊将写的东西递给他，淡淡道：“城中兵备情况，去熟悉。”

“是。”

萧文离开后，萧辞渊靠在椅子上，坐姿相当豪迈霸气，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爱你是真，想赢你也是真，我可不会心软。”

笑了片刻，忽然眉头一皱，腹部一阵绞痛，还有些胀意，甚至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萧辞渊眼角一抽，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萧文！去寻晏五盛！立刻去！”

帐外的萧文半点没犹豫，匆匆去了晏五盛的营帐，可怜正在换衣服的军医差点没被衣衫不整地拖出来。

到萧辞渊那，晏五盛依旧不爽极了，没好气问他：“作甚？”

萧辞渊面无表情地将手递给他：“把脉。”

晏五盛皱眉，主将可不能在战斗前夕出事，他敛下愤然，严肃地伸手把脉。

片刻后，素来淡定自若的晏军师面色古怪，上下打量他，默了片刻：“你得罪了哪位狠人？”

萧辞渊沉默片刻：“……没有。”

“你中毒了。”明明是很严重的事情，晏五盛却突然笑出了声，一副大仇得报的神情：“不过不必担心，毒药没有任何毒素，只是……”

萧辞渊用力闭上眼，喉结滚动：“只是什么？”

“噗。”晏五盛憋不出笑了。

对上萧辞渊冰冷的眼眸，他急忙捂住嘴，用力咬住腮帮的软肉，深吸口气，调整好状态，刚要说话，结果听见身旁“噗”的一声。

好家伙，丰神俊朗，威风凛凛的定王爷……放屁了。

晏五盛再也忍不住了，笑便笑吧，人活着得及时行乐，这个场面或许一辈子就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

萧辞渊拳头硬的能和石头比，脸黑成了煤炭，正要吼他，肚子又是一阵难耐的绞痛。

晏五盛见状，缓了片刻，道：“这个药吧，不严重，主要药材是……巴豆哈哈哈……”

萧辞渊：“……”

虽然有了猜测，但当被认定的这一刻，他觉得人世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山崩地裂也挺好。

晏五盛咬着腮帮软肉，深吸口气，憋着笑：“这个毒，解药没用，只能靠你自己。”

萧辞渊没吭声应他。

晏五盛又道：“王爷，快去吧，不然就晚了。那啥……你能忍，那里估计忍不了。”

萧辞渊额角青筋直抽，咬牙：“滚出去！”

晏五盛：“王爷，我同你说，这吃喝拉撒中倒数第二位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嘛。”

“本王让你滚出去！”萧辞渊喝道。

“得。”晏五盛耸耸肩，起身向外走。

“晏五盛，你若还想见到日后的太阳，就应当知道怎么做。”萧辞渊淡淡启唇。

晏五盛又想笑了，求生欲迫使下急忙憋着，言之凿凿：“此事你知我知。”

萧辞渊：“滚！”

晏五盛捂着嘴，急忙小跑出去，没理会账外的萧文，直接跑回自己账内，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哪位狠人，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的萧辞渊：“……”

他绷紧后槽牙，眸中尽是愤怒，恶狠狠地道：“闻予烟！闻予烟！我定要将你！将你……”

想了半天，硬是没想到个好法子，只能可怜的无能恼怒：“气死了！！！”

然后，方才还老神在在的定王爷认命地直奔茅厕，行人之常情。

独留账外的萧文一脸迷茫。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城墙上一个红衣少女抬眸，直直地看向营地方向。

嘴角上扬，眸中划过一丝笑意，缓缓道：“探查城内兵备情况？就算是顺便也不行！”

这个毒可是最温柔的，她一向都不稀罕用，今日倒便宜了萧辞渊。

笑了一会，又抬头看向夜空。

——世间会有两全法？

真的会有吗？

她长出口气，眸光一动。

青衣男子坐在她的身旁，气质极佳，宛如清风明月，微微一笑，眸中的光温柔又坚韧——是洛轻言。

他道：“又来了？”

闻予烟嗯了声：“你不也是？”

洛轻言轻轻一笑，说的没头没脑的：“快了吧。”

“闻予烟却懂了，远远看向城外的营地，淡淡道：“不是明日，便是后日。”

洛轻言叹了口气，眸色复杂：“又要打仗了，这意味着无数人会死亡，无数家庭会破裂，以及无数的悲苦。”

“人真的很贪婪，总想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出许多许多，要那么多又有何必要？”洛轻言苦笑一声：“得到了很多，失去的也不会少，只是……未落在他头上罢了。”

闻予烟讽刺一笑：“二十年前北文帝正值壮年，率人攻下了邱城，这里是他光荣的证明，如今年老，怎么可能又这般放下。”

“他攻下的？”洛轻言冷嗤一声：“若不是有萧舫，他？”

“大多高位者都没有自知之明，北文帝更别提了，兔死狗烹，萧舫……”闻予烟冷冷一笑：“他当真以为萧辞渊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我从未和这位传说的北冥战神有过相处，倒是你……”洛轻言挑了下眉：“为盗阵法图是有过接触吧。”

闻予烟看他：“怎么？”

火盘中的火焰摇摇晃晃，照的洛轻言眸中的光也影影绰绰，有丝深意：“我很好奇，这几日你为何总是来城墙上，看着那边。”

闻予烟漫不经心地挑眉。

“我曾听过一个传闻——几个月前，定王萧辞渊欲要娶妻，甚至连婚宴都在准备。”洛轻言笑了笑，眉间带着几分大仇得报：“后来取消了，这时，你也正好盗来阵法图回西楚，这么说……真的好巧，不是吗？”

闻予烟下巴微抬，似笑非笑道：“军师好生聪明呐，可还有什么想说？一次性说完。”

洛轻言：“……”

这话，有几分奇怪……

他喉结滚动，目光飘忽不定，就是不看闻予烟，支吾片刻：“没、没了，就是有些巧。”

“这样啊，予烟还以为军师要说我便是那位夫人呢，原来是我误会了。”

闻予烟轻启红唇，笑容迷人，眸光潋滟，却让洛轻言背后一凉。

“哈、哈、哈，怎么可能，就就算做了，萧辞渊也不定会看上你，是吧？”

洛轻言期盼地看着她，后者却眸色一凉，冷哼：“看不上我？”

洛轻言：“……不，是你看不上他！”

补得很及时，闻予烟脸色好看了几分，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个懒腰。

她垂眸对上洛轻言的眸子，轻笑一声：“你也别想太多了。”

闻予烟看向远方，淡淡启唇：“我们做不到改变敌人的想法，也无需改变，我们要做的只有一样——守好身后的国土。”

“让身后的百姓过的平和安宁无所顾虑，是我等为将者的宿命，除此外，一切便看手中的武器。”

“只要记住一点——犯西楚者，虽远必诛！”

洛轻言一怔。

闻予烟转身，冲他摆手：“走了。”

少女背影纤细曼妙，但蕴含的力量却是许多人穷极一生也不会有！

洛轻言释然一笑，看向远方，眸色却复杂不已。

事情若真如他所猜测那般，现在这般情况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些？

明明，她才十九岁……

……

如闻予烟所料，很快攻城战第一波试探便拉开了帷幕。

邱城依山而建，城门前却是一块平原，地形平坦辽阔，是一处极好的作战地。

此时已是春日，虽因地处北方寒冷依旧，但比之冬日还是多了不少暖意，微风轻拂而过，相当温柔，然而却做不到柔化战场浓重肃穆的氛围。

此刻，两军对峙，双方皆手持武器，兵戈相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到极致。

千军万马皆会于此，战鼓声轰然震天，直冲云霄，久久回荡盘旋不散！

伴随着的便是各自将士的厉喝，与将敌人斩于剑下的杀气凌厉。

如闻予烟所言，若没有阵法图，闻家军一点也不差萧家军。

双方皆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于世的精兵虎将，如今王见了王，这场仗也定不好打。

在最后一刻到来时，闻予烟也料不到最后结果。

毕竟对方主将不是别人，是北冥战神萧辞渊。

十七岁出世，那时的他甚至比闻予烟还年轻，却用他无与伦比的阵法天赋，将西楚打的狼狈不堪，至今都是心理阴影。

十年过去，萧辞渊只强不弱！

但是闻予烟也不是好相与的。

七岁离家学艺，究竟学了什么，学了多少，谁有知道呢？

至少，带兵打仗不在话下。

萧辞渊很强，但闻予烟也丝毫不弱！

这是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在中间便是双双相对的双方主将——

一袭红衣绝世倾城的女子骑在高大矫健的踏痕上，笑盈盈地瞅着对面的玄衣男子，像是初见般，尤其夸张地惊呼：“哎呀，没想到定王爷生的这般好呢。”

萧辞渊抬眉，无意识地哼笑一声。

却只听闻予烟又是一句：“本将还以为，定王爷同家中后院那条狗一般呢~~”

话音一落，眸间的犀利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这句话相当于一块大石砸落在池中，惊起轩然大波，当然轩的是齐齐大笑的闻家军，波的是对面。

萧家军一人嗓门尤其大，直接大怒：“你找死？！”

闻予烟睨他一眼，冷哼出声。

“说起来……”萧辞渊眯着眼，慢悠悠说道：“鸾月将军也同本王想的有些许不同。”

闻予烟抬眉。

“怎么说呢……哦对。”他眸间划过一丝暗芒：“家中有一狐狸，招人又狡猾，很是像你。”

闻予烟嘴角一抽，冲他翻了个白眼，直接用缚月指着他，战意汹涌：“定王爷，如若输了求本将，本将倒是可以留你一命。”

萧辞渊轻哼，一字一顿：“就凭你？”

闻予烟：“……”

你死定了！！

在两人放狠话的过程中，大战霎时爆发！

攻城战的第一波试探很有讲究，人数不会太多，但也不能少，且第一场战，大多是双方主将迎面而上，以增强我方士气。

所以，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闻予烟直接扬声清喝：“杀！”

随即踏痕一马当先冲向萧辞渊，身后将士提剑而上，丝毫不惧生死！

萧辞渊面色沉冷，大喝：“杀！”

胯下的战马直直迎上闻予烟，利剑出鞘，锋芒肆意，战神之威无人能阻。

缚月枪鸣，昆山剑出！

神兵相撞炸起逼人的火光，只见枪挥剑劈，枪刺剑挡，不过在战马上便已是数个回合。

只见闻予烟眸色一暗，枪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芒，接着狠狠一扫，攻击快如闪电！

萧辞渊瞳孔微缩，单身撑马背，用力一蹬，轻功好到不可思议，在空中一翻，稳稳落在地面。

闻予烟垂眸睨着他，神情嚣张至极，抬着下巴，一字一顿道：“就凭我！”

明明是这般情况下，萧辞渊硬是嘴角一抽，觉着好笑——这也太记仇了吧！

这时，只见马上的红衣女子长枪背在身后，笑盈盈地歪了下脑袋：“许久不见，萧郎可想月儿？”

萧辞渊眸色一暗，心生警惕。

果然只听她下一句：“萧郎，肚子可还难受？”

萧辞渊：“……”

“哎呀，可还需月儿再给你开些药？”闻予烟笑眯眯的，模样颇有几分欠揍。

一瞬间，某人又回忆起了那不能提的滋味。

萧辞渊青筋暴起，绷紧后槽牙，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挤出：“闻予烟！我定要将你抓回定王府，日夜折磨！”

闻予烟眨眨眼，眸光潋滟，带着一丝轻挑的玩味，漫不经心道：“我好怕怕哦~”

萧辞渊：“……”

气死了！！

二话不说，动作迅如虎豹，提剑冲上去，他攻击很猛且速度相当快，在马上根本奈何不了他！

闻予烟眉梢一挑，瞬时从马上跃下，长枪一杵，发出一阵清脆的枪鸣，两人对立而视，眸中带着许多复杂情绪，又像是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缚月昆山再次相击，两人皆没有丝毫留手心软，令人不敢相信在不久前他们还紧紧相拥，是彼此最亲密的爱人。

但在隐于暗处无人看见之时，眸中总会划过一丝无奈与苦涩。

转眼间，却又是犀利与冷漠。

不是不爱，只是……世间难有两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