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武后苦楚难言

尚秀梅踏上返程，一行人在青海湖畔不紧不慢纵马行驶。天色将晚，停了下来就地宿营，庚杨、孙恩生拾柴生火，秦硕、罗鹏搭建帐篷。

疾奔的马蹄声隐隐传来，引起众人关注，见到来路尽头出现黑点，逐渐变大。众人重新上马戒备，渐渐看清是七匹战马，尚秀梅看出来人是公孙砀，对庚杨等人说道：“不必戒备，是熟人。”孙恩生也认出了公孙砀，首先收起了兵器。

公孙砀胯下战马一直冲到近前，才一带马缰停了下来，顺势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尚秀梅说道：“公孙将军经年不见，风采依旧。”

公孙砀笑道：“许久没有人叫我将军了。”

孙恩生上前执礼问候：“叔叔安好。”公孙砀点头应答，众人奇怪。

尚秀梅将公孙砀引荐给其余三人：“这位是义父的弟子公孙砀。”众人听了精神一振，都知公孙砀大名，想当初在长安禁军中被公认为第一勇将，没想到人如其名，多少年过去了依然虎虎生风。罗鹏心直口快，说道：“您乃前辈英豪，本以为垂垂老矣，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公孙砀道：“一见你们，就知各个勇武，我辈的确老了。”

尚秀梅从小就认识公孙砀，那时他是三槐庄的少年俊杰，给伊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印象，有着大哥般的情感，后来尚秀梅曾在莺歌行为其演唱《星辰闪烁》，自从公孙砀“反出”长安，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了，如今意外相逢，倍感亲切。

大家在篝火旁围坐在一起就餐，畅饮美酒。尚秀梅听了公孙砀讲述这些年来的情况，才知道公孙砀是党项大君长，诸侯般的大人物，问道：“你身为大君长，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可是难矣。”

公孙砀道：“不难，我们党项人既不扩张，也不抢掠，只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由生息。谁要剥夺我们的自由，就与之战斗，人亡族灭，非我所虑也。”

尚秀梅听了动容，问道：“党项各部族长也是如此认为？”

“当然如此，否则他们也不会推举我当这个大君长，我也不会干这个大君长。”公孙砀说的明确洒脱。庚杨暗暗吃惊，朝廷将党项领地册封为七八个州，每州刺史由各部酋长世袭，朝廷只是羁縻管控，不收税纳贡，党项大君长实际上就是一方诸侯，看他轻骑简从而来，没想到是如此大人物！

庚杨敬佩道：“我见吐蕃势大，禄东赞大相坐镇吐谷浑，扩张之势凶凶，却没有吞并党项，更显你们之刚勇。”

公孙砀道：“话虽如此，若我非胡荣弟子，若没有胡明芳的能言善辩，早就大战起来了。”

庚杨知道胡明芳是谁，更觉惊奇，但这是国家层面的大事，强忍好奇之心，没有再问。

尚秀梅深知公孙砀以前的秉性，问道：“你身为大君长，俗事缠身，如何肯干这么长久？”

公孙砀嘿嘿一笑，说道：“我想开了，什么事也不管，整日里半天练功，半天发呆。”

公孙砀反问道：“师父现在有什么事做么？”

尚秀梅不觉笑了：“你说的太贴切了，他足不出户，还真是与你一样，半天练功，半天发呆。”

尚秀梅感慨：“真想不到你已大变，跨越层次，直追义父了。”

公孙砀说：“我没有你这般天赋，是靠多次绝处逢生的幸运，才有所顿悟的。至于师父的层次，我能赶上十之一二就不错了。”

尚秀梅点头说道：“每次见义父，都能给我启迪，这次西行，大觉圆满，再无牵挂。”

公孙砀看出尚秀梅的圆满境界，说道：“你让我欣喜。”尚秀梅会心一笑。

公孙砀一直送行到大唐边界，见到前面尘土飞扬，一队百十人骑兵飞驰而来，当先者正是王喜之子王德。王德先向尚秀梅说道：“奉苏定方大帅之令，特来恭迎尚大家。”王德又向公孙砀执礼：“见过叔叔。”

公孙砀说道：“好，有你们迎接，我就在此告别了。”公孙砀与尚秀梅告别而去。

苏定方在帅府接待尚秀梅，见伊到来，起身相迎，说道：“论官阶，你是一品玄妙真人，我应拜见，但我不以官身相邀，而是仰慕尚大家的智慧，特意请来叙谈，想必不见怪吧？”尚秀梅道：“隋末英豪，硕果仅存者屈指可数，能当面请教，吾之幸也。”

苏定方笑道：“我能虚活至今，说来多有幸运。”

尚秀梅说：“一路走来，我见处处麦场，喜现丰收。是您老坐镇，才使得西线无战事，百姓得安康啊。”

苏定方道：“我已老朽，努力站好末班岗罢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尚秀梅随口轻诵曹操的诗句，表达对老将军的敬意。

苏定方让所有人都退下，对尚秀梅说：“我刚刚接到兵部传讯，我朝大举发兵高句丽，意在灭国。今后几年，西线堪忧啊！”

尚秀梅看到苏定方脸上皱纹深刻，忧虑之情出自肺腑，心生感动，说道：“大帅忧虑极是，禄东赞明确告我，已有此预判，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苏定方没想到尚秀梅对时局了然于胸，又肯直言相告，直视尚秀梅说道：“胡荣必然早已洞悉，能否告我他的打算？”

尚秀梅说：“义父真不关心，他的打算就是置身事外。”

苏定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仅仅禄东赞动作，我无惧也。”

尚秀梅说：“我知你的难处，禄东赞掌控举国之兵，一直在吐谷浑虎视眈眈，而朝廷浑然不顾，一心东扩。”

苏定方道：“我征战一生，经历过多次危机，总结的经验是，危机出现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危机而不自知。”

尚秀梅道：“我回京城后，会对他们细说这里的情况。”

尚秀梅看出苏定方年事已高，说道：“世事变迁自有轮回，你也不必过分操劳了。”

苏定方说：“我是尽人事而听天命，马革裹尸，吾之愿也。”

尚秀梅看到苏定方坚定的眼神，深感其老而弥坚，国之栋梁。

尚秀梅与老将军惜别，继续上路。

唐初的社会体系，还是延续的宗法社会，从皇亲国戚到朝堂大员，大都出自世家勋贵，每个人首先是为家族谋利，然后才是忠君报国。李治登基以后为了独揽大权，先是对自家兄弟姐妹痛下杀手，削灭了皇族势力，而后又消灭长孙无忌集团。李治得偿所愿，才蓦然发现，朝中的重臣们大多都有庞大的家族背景，死心塌地效忠自己的并不多。

李治身体不好，发现武后治国之能不让须眉，而且家族不显，可以放心使用，渐渐形成依赖。李治越是对武后依赖，越是压制武后家族，武后的兄长武元庆、武元爽都被外放到南方小州任刺史，不让进京为官，长兄武元庆在任上病逝。武后面对李治的一手放权一手打压的权术手法，只能默默接受，还特意写了一篇《外戚诫勉赋》，告诫家族成员不要依仗外戚身份作威作福，表明自己不为家族谋利的高尚情操。

666年秋，武后的本家侄子武惟良进京办事，带来了家乡特产黄米糕。黄米糕是用大黄米去壳磨面，加上去核的干枣，蒸制而成，用当年新米制作的最为好吃。武后小时候每见厨娘制作，都眼巴巴在旁等候，至今留有深刻印象。

武后接见武惟良，收到黄米糕大为高兴，它包含着浓浓的家族情意。武惟良离去后，武后特意给自己的侄女、亲姐的女儿魏国夫人送去了一些。可能是存放时间过长、或是保存不当、或是赶巧了，魏国夫人吃了黄米糕后，上吐下泻，一命呜呼了。

武后的这个侄女长相娇美，被李治临幸后封为魏国夫人，一直受到宠爱。她的突然去世，惹得李治大怒，武后已是他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只能迁怒武惟良了，不但赐死武惟良，还借机进一步打压武后家族，赐死武怀运，将武元爽坐罪流放振州。武后哑巴吃黄连，苦到心底，却是争辩不得。

武后听说尚秀梅回到京城，立刻召见。武后见到尚秀梅后，再也憋不住一肚子苦楚，向其哭诉。尚秀梅静静听完，说道：“擦干眼泪，挺起胸膛。既然你要跻身男人的世界，就要像男人那样流血不流泪！”

武后性格本就刚直，在尚秀梅面前发泄过后，真的就擦干眼泪，不再抽泣。

尚秀梅说：“权利的世界，造就冷血无情，你要手中无刀、心中有刀。”

武后听了尚秀梅的激励言语，恢复了常态，说道：“你去吐谷浑拜访禄东赞，惹得皇上不满呢。”接着补充道：“他不满也得咽肚里。”武后冲尚秀梅一笑，对于李治吃瘪感到一丝快感。

尚秀梅说：“我还见了安集大使苏定方，才知他也是一个顶尖人物。”

武后曾经听到徐世绩这么说过苏定方，见尚秀梅也这么说，追问道：“此话怎讲？”

尚秀梅道：“当我见到禄东赞，感受到他的权势之盛威压四周，整个吐蕃尽归其掌控，禄东赞常年坐镇吐谷浑，而苏定方能与之抗争多年，不落下风，当然是顶尖人物了。”

武后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核心，问道：“这么说我们的西线面临威胁了。”

尚秀梅说：“正是，不可掉以轻心。”尚秀梅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西线见闻，述说了会见禄东赞和苏定方的经过，武后静静倾听，心中感叹，那里针尖对麦芒、铁血对刀枪，全凭真本事啊。

武后道：“我一定让皇上注意到西疆的严峻局势，授予苏定方更多权限。”

谈到敦煌，那里人自由多彩，奏响自然乐声，尚秀梅说的入迷，武后听的感动。尚秀梅最后说：“我再无牵念，要到终南山静修去了。”

武后听了伤感，默然送出尚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