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没关系的，都一样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沉静了下来，他们仿佛沉浸在没有任何风波的湖面上。

丝丝的流水声突兀地出现，丁仪从沉思中缓过神来，只见杨冬手里出现了一只酒瓶，褐色的酒水已经倒进了他身旁的酒杯内。

“最后的事……”

丁仪喃喃自语，眼眸渐渐失去了焦距，空洞的双眼凝视着房间里黑暗的某处，那里仿佛连接着深邃神秘的宇宙。

遍布黑暗的世界，看不到希望的未来，直到那一束光从空灵之地而来，带着光明和温暖。

人的一生都是在等那一道光，那是如此炽热且美好，让人想拥有，想得到，即使代价是不可逆的死亡……

可总会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它，只能迷失在世俗的世界里，任由历史的车轮压在身上也无动于衷。

透过橘黄色的烛光，丁仪的眼眸盯着酒杯，像是在打量着什么绝世珍品，他看到了一双彷徨迷离的褐色瞳孔，不需要任何的动作和延伸，他就能读懂那眼神中的渴望。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那就是曾经的你。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想要，从未改变。”丁仪看着那双眼睛，在心里默默念叨。

理想，转瞬即逝的流星，在墨色的天幕之下如利刃划过，所到之处，闪耀夺目。每个人都想要将它留下来，他们伸出手竭力地抓住那道迷人的光。

炙热的温度像毒蛇一样蔓延在他们的臂膀上，刺眼的光芒让他们睁不开眼睛，但他们都不曾放手，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靠近真理的机会。

很痛，但值得。

丁仪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味伴随着冰冰凉凉的感觉一起扩散在他的口腔里。

“你加了冰块？”

丁仪的眼睛从酒杯上移开，那上面只剩下了现在的自己。而他已经不再彷徨。

杨冬点头：“现在的冰块化的都很快，不过制冷的效果很好。”

在丁仪疑惑地目光下，杨冬起身又将丁仪的酒杯填满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丁仪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这次居然只剩下了酒香，冰凉之感荡然无存。

“这……”丁仪刚想说话，谁知杨冬直接打断了他。

“那东西不能用太多，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表面正经的杨冬，内心却是心虚无比。

如果丁仪能看到冰块的话，就会看到在晶莹剔透的冰块内部有着一片突兀的白色。

为什么会有一种谋杀亲夫的负罪感？

“说到这个……”愧疚感像是流水逐渐充斥在了丁仪的心底：“我很抱歉，但我又不得不去做。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你不需要抱歉，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你。”杨冬说：

“人的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机会不顾一切的去做一次真正的自己，你的选择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因为你没有对不起自己。”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注定不会让你如愿了。

到嘴边的这句话，杨冬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丁仪有些激动，他很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在有些时候语言是真的会匮乏，世间一切的言语都无法在表达出丁仪的感情。

随即，丁仪又一次将酒杯里半满的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这时他突然发现那股熟悉的清凉感又回来了。

这股感觉似乎一直沉浸在酒杯的底部，等待着他来发掘。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梦幻之中的天堂，仿佛自己已经脱离了地球重力的束缚，起身游于广阔无垠的宇宙，触摸星辰……

“我注定无法让您如愿了，帮我看看未来的结局吧。”杨冬看着瘫坐在椅子上进入睡眠的丁仪说∶

“晚安，丁仪博士。”

……

“女士，我想您应该清楚，我们邀请的是丁仪博士。”舰队指挥官有些生气地看着杨冬。

“我当然知道。”区别于他的气急败坏，杨冬显得要淡定很多：“丁仪博士的身体出了些状况，所以就由我来代替他。”

指挥官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们之间已经被现代抛弃的身份？”

现在时代的家庭观念已经淡漠了许多，更别提上个时代的夫妻关系了。虽然新政府曾一度倡导尊重这种习俗，但在普通人的眼里，这是无法理解的关系。

“您可以查看我的覆历。它会向您证明，我的能力绝不在丁仪教授之下。”杨冬淡淡地说。

“话是这样说，但……”指挥官陷入了纠结：

“我们已经向宣传部门递交了名单，现在已经无法更改了。你要知道，这是一项载入史册的行动，临时换员会有不太好的影响。”

“不需要换名字，对公众发布信息时依旧提出是丁仪参与了行动。”

“这样的话，第一个接触外星文明科技造物的名誉可就跟您没什么关系了。”舰队指挥官用一种很疑惑地语气问道。

对此杨冬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指挥官一头雾水的话：

“指挥官先生，这是我的使命，我就是来做这件事的。”

指挥官确实无法理解杨冬现在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选择可能会葬送你的未来，你还很年轻，现代医学还能支撑你活一个世纪。”

要知道，这场捕获水滴的行动其实际意义近乎没有，到底谁去并不重要，只要不是三大舰队的人就可以。

那么，它的价值就只剩下了一个毫无作用的名誉。它所能造成的影响，也可能只是在历史书上留下一句短短的话：

“第一个接触外星文明造物的人类”

先不说这句话会被多少人忽略掉，单说这场行动的危险性就与其价值不匹配。

谁都说不清楚三体探测器会不会在捕获的过程中自毁，一旦发生，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

这是一场生命换名誉的赌博。

“我只要做好现在的事就好了，未来会有人完成这一切，我的存在只会干扰她。我相信，她会成功的。”

杨冬的眼前浮现出了她刚刚冬眠时的景象，她其实很早就怀疑，那时的字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网膜上。

那些字像是上帝执笔写下的，在两个选择之下，它轻轻地将自己的名字划掉了。

……

“生命是自己的，要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就让她去呗，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北美舰队指挥官在听到这件事后这样说道。

“欧洲舰队的意见呢？”

“一样，谁去抓捕探测器并不重要，只要不是你们的人就行。”欧洲舰队指挥官说：“这些古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先是丁仪后是这个杨冬，这种送命的事情都抢着来做，难道他们都就这么看重名誉？”

“不，不是为了名誉。”亚洲舰队指挥官沉思良久：“他们在现代依旧是顶尖的科学家，这样的身份让他们并不缺少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可能，我们永远都无法理解。”

……

不出所料，杨冬的请求很快就被批准了。

她又来到了这片熟悉的太空里，不远处有着一团团璀璨的星河，但凑近去看才发现那只是一群密集的恒星级战舰。

人类文明的造物与宇宙像是融为一体，人类属于宇宙。

跟杨冬想的一样，迎接她的是亚洲舰队的“量子号”恒星级战舰。

她登上了“量子号”，感受到了一丝很亲切的感觉，同为亚洲舰队，它们的建筑构造都很相似。

透过量子号的电子屏幕，杨冬看见了那颗梦幻般的水滴，全反射的镜面像是倒映着整个条流动的银河。

从光年之外而来，以简单唯美的形象……

距离捕获水滴行动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距离死亡也是。

“杨冬教授，杨冬教授。”

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从一旁走了过来：“您好，我是量子号的军需官，我叫刘浩。”

杨冬说：“浩？是英文吗？你这个名字在现在这个时代很另类，你是冬眠者？”

“是浩然正气的浩。”刘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的父母是冬眠者，所以他们取得名字并不像现在的人一样采用两种语言结合的方式，而是使用了古语。”

见杨冬点了点头，刘浩接着说道：“行动的时间快到了，舰长让我来问问您还需要什么设备。”

“螳螂号应该都准备好了吧？”杨冬问。

“螳螂号上准备都是常规状态下的设备，舰长让我问问您本人还需要什么吗？”

看着杨冬疑惑地表情，刘浩解释道：

“刚刚您不是建议我们在您离开后进入深海状态吗，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理解，但我们舰长认为您作为古人的直觉很值得信任。”

刘浩顿了顿接着说：“这次行动我们量子号只负责输送人员，如果真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所以现在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杨冬听懂了，笑着说：“你觉得在太空发生爆炸的话我还有可能生还吗？”

刘浩沉默不语。

“但我确实还需要一样东西。”

刘浩抬起头问道：“什么？”

“一柄锤子。”

刘浩几乎翻遍了量子号的所有仓库，终于在一处杂物间的角落里找到了杨冬所需要的锤子。

“这种工具几乎已经被淘汰了，这个还是人类第一次踏上木星携带了，放在那里很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可以用。”杨冬微笑着说，但语气确实让人无法怀疑：“它是用石头做的。”

“石头？难道您要用它来测试三体探测器的硬度？”刘浩的脸上有一丝怀疑，但很快就被笑容代替：

“我们有很多更坚硬的工具可以代替它。”

杨冬也只是笑笑，轻声说：

“没关系的，都一样……”

……

当杨冬踏上螳螂号的时候，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等待水滴的过程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对于杨冬来说，跟等待死亡没什么区别，但却是没有一点恐惧，更多的只有无聊和些许的兴奋。

而当水滴真正到她面前的时候，杨冬则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感觉了，像是见到童年时期很喜欢的玩具，当你有能力拥有它的时候，它就变得一文不值。

在相继抚摸了这件让人沉迷的美好之后，杨冬身旁的西子已经准备使用显微镜开始观察了。

她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毁坏了这件艺术品，在她的眼里，水滴脆弱像是一张纸。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杨冬阻止了她的行动，本来对于临时换人的行为她就对杨冬没什么好感，认为她只不过是为了那个虚无的名头罢了。

“杨冬教授，我们的时间很短，所以要尽快开始。”

杨冬说：“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像是流动的水，它不受任何的控制，固执的，坚定的向前，没有人能阻止它。

“杨冬教授，我想您应该开始了。”终于，联合舰队的指挥官忍不住开口道。

真是赶着去投胎……

杨冬起身，掏出了那柄古老的锤子，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砸向了光滑无比的水滴。

“叮。”这一声脆响只有只有杨冬听到了，因为这是通过她的身体传出的。

死神的钟鸣终于响起。

“杨冬教授，您在干什么？”

“测试它的硬度。”杨冬说。

“杨冬教授，我们是来进行对外星文明造物的研究的，不是来听你说冷笑话的！”旁边的中校十分生气：“这简直是胡闹！”

“那您也应该找一个更硬的锤子来吧，螳螂号上就有一个地质锤。”西子忍住笑声提议。

杨冬默默地听着他们的斥责，当听到西子的话时，她又一次说出了那句话：

“没关系的，都一样……”

说完，旁边的西子突然惊恐地大叫：

“那是什么？”

三人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水滴的尾部已经出现了一圈蓝色的光环……

“那是死神……”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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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慑纪元61年

一声机械女音出现了：

“您的冬眠时间已经结束，此次冬眠时长共60年，欢迎您来到这个时代，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