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眼看九月初九就快到了，天帝还没有把旭凤放出来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有人给旭凤通风报信。

近来润玉手下三方天将频频练兵，还都颇为隐秘，仿佛是在为一次大的行动做准备，旭凤对这方面的事向来警惕颇高，倒叫他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然后，旭凤在婚礼前夜被放了出来，他便急忙赶去璇玑宫。他知道，润玉肯定不想看见他，但他依然想阻止他做傻事，他要维护这个天界的稳定与安宁，他一直认为这是他身为战神的首要职责。

明明就要办喜事了，璇玑宫却连一丝喜气都没有，甚至，像是要办丧事。

旭凤刚一见着润玉就被下了逐客令——一点都不委婉的逐客令：“我和二殿没什么好谈的。”语气生分疏离，还隐含怒气。

旭凤一点都不意外他是这个态度。

他先是意有所指地警告了润玉一番，最后仍是重复了一遍明日的婚礼没有意义，两个互相间没有感情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旭凤自是苦口婆心劝着，润玉冷眼瞧着他，时不时掀起唇角一个冷笑。

名义上是在为他好，实则是在劝降，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是，路都走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回头，不一样是死路一条么？

润玉倒是并不怕旭凤向天帝报信，天帝信不信是一回事，就算信了，能不能抓住把柄，是另一回事了。

三方天将是在紧锣密鼓地练兵，虽有些可疑，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见润玉始终不搭理他，他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花界。

今夜对锦觅而言，注定不眠。

润玉所说，她照着做了，旭凤也信了，明确了明日婚礼上，他会有所行动。

她依然犹豫不决，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得不报，但那不是旭凤亲手所为，其实她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直到知道旭凤亲手杀了笠珠，那个犹如亲姐姐的笠珠，比起风神水神，她更亲近的，还是笠珠。

不报仇她良心难安，报仇的话……那个名为霜花的声音，已经哭喊了一个多月了，吵得她日日头疼欲裂，那声音哭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甚至想吐，但又什么也吐不出来，胸口钝痛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笠珠一死，她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也没了。她只向噗嗤君透露过一星半点，她还说起，最近的润玉，变得有些可怕。

彦佑感叹：“笠珠怕是把大殿所有的温柔都带走了。”他还说，“那些事，你如果太痛苦，那就不要做。”

怎么能不做呢？她曾经可是，不自量力地要为肉肉报仇的啊。

在润玉交待的事之外，她又把一缕青丝送给了旭凤，若他真的在意她，那么一定会把它放在最重要的精元所在。

可她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

润玉照旧布完了星，回到璇玑宫，脚步一顿，转向去了笠珠曾住的屋子。

屋内摆设全部用白幔子罩住了，进门一看只是白茫茫一片。

笠珠搬走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白幔子下的陈设还是同从前一样，润玉的手指抚过那些白幔，并没有把它们掀开的意思。

最后他坐在了床榻上，双目放空，好像思绪万千，又好像什么也没在想。

魇兽嗒嗒嗒地走过来，把小脑袋放在润玉的膝上，表情很是委屈。润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背上的毛，喃喃道：“她会回来的吧？她想回来的吧？”

魇兽哼唧了一声回应他，即使只是没什么含义的鸣叫而已。

“她应该没有那么狠心，她不会放心把我自己留在世上。如果她不回来，我去找她好不好？如果明天不成，我就去找她。”

魇兽猛得抬起头来，急切地啾啾叫。

润玉惨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如果我那样做，她大概再也不会理我了，所以我得好好活着，她想做的事，我替她做，她想看的风景，我替她看，她的心愿，我替她完成……”

他今晚说的话，无甚条理也无逻辑可言，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只有魇兽见过。他软弱的一面，绝不会露出一星半点让外人看见。可他虽然说着糊涂的话，心里却始终清醒得很。

他上半身倒在榻上，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想笠珠了，你知道吗？我想她了。”

魇兽仰脖吐出个蓝色梦珠，然后把前腿搭在床边，叼起润玉的袖子想把他拉起来。

那是个有笠珠的梦，润玉看了一会，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最终还是收回了手，他不忍将它碰碎。

魇兽倒是豪气，接二连三吐出好几个，都是它这些天到处收集来的，忍着没吃，全留着，当宝贝似的。

……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来，润玉出了门，就又是冷冷淡淡的夜神了。

在云殿长阶下，穿着婚服的润玉和锦觅并未牵手，并排站着就像是陌生人。月下仙人微有不满，四处张望着，显是在寻觅旭凤的身影。这个证婚人他当得不如意，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这么不般配的新人。

一直到两人步入云殿，月下仙人也没见旭凤的踪影。他故意拖了拖时间，反正这边两个新人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润玉向天帝奉上星辉凝露，情真意切地道了感谢之词，天帝本就信任他，毫无怀疑，一口饮下。

终于，旭凤现身，在月下仙人眼里，如同救世的大英雄。

旭凤一来就指出润玉今日要叛变，润玉问他：“你有何证据？”

“你的三方天将就埋伏在云殿外，只可惜早已全数被我卸甲，我没猜错的话，你本是要击鼓为令的吧？”

润玉就顺着他的意，敲响殿中的鼓，果然什么也没发生。

旭凤用胜者的眼光怜悯他，“兄长，还是早些回头，父帝宽宏，定不会治你的死罪。”

润玉却说，“今日到底谁是反贼？你五方天将围了云殿，意欲何为？”

“自然是护卫父帝安全。”

“那么我的三方天将，为什么就不能是用来防止你来抢婚？你觊觎我未婚妻已久，天界诸神，都知道吧！我若不加反抗，岂不成了六界最大的笑柄？”

在场众神开始小声议论。是啊，谁不知道今天他旭凤是来抢婚的？

天帝脸上有些难看。

倒是月下仙人脸皮厚些，“怎么就不能抢婚？你和小锦觅没有感情，不会幸福的。”

他始终不明白，这不是个感情问题，它其实是尊严问题。

润玉道：“也罢，是我技不如人，随便你们怎么评说。”

都欺负到这份上了，有些观礼的仙者也愤愤不平起来。

云殿之外忽然有破空之声，一枚闪光的烟火弹升入上空，而煞气香灰也在此时发作。

天帝惊诧，颤抖着指向润玉：“枉我对你寄予厚望，你这畜生给本座喝了什么？”

润玉不再演父慈子孝的戏码，肃然道：“不过是少许煞气香灰，使父帝脱力两个时辰罢了。父帝既然决定袒护旭凤，就知会有今日。”

天帝大怒，“来人，把这不忠不孝的畜生拿下，押往毗娑牢狱！”

润玉丝毫不惧，掷地有声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又有何颜面要求他人对其忠义仁孝？当年天帝为登帝位，戮其兄，抛花神，娶恶妇，辱我母，抛亲子。而我的兄弟，”他恨恨地看了旭凤一眼，“他杀了我真正的妻子，却连半分代价也不曾付出……世人都说，天上才是最好的地方，其实，这里才是六界之中，最肮脏最残酷的伪善之地！”

旭凤意识到，刚刚那才是真正的讯号，他忙筑了结界护住天帝和月下仙人，吩咐五方天将进来护驾，捉拿润玉。

天兵们人来人往的，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支漆黑的箭带着长啸，在众人措手不及下，毫不费力地穿过结界，正中天帝脑门。

有人认出来，是灭灵箭。

这一着，却是润玉也没预料到的，他微微惊愕。

旭凤过分自信自己的结界，根本没料到有人就这么刺杀了天帝。

此时殿外又传来龙啸，不是一条龙，是好多条。

他们环绕着一个巨型水球，向云殿飞来，此景甚为壮观，又充满压迫感。彼时旭凤正和润玉胶着，两者胜负难分，突然大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很快，整个云殿就被海水包裹了起来，他们是把整个海子搬了上来。

在场的神仙无一不会避水术，但水性有高低，譬如旭凤，在水里作战，就失了很大的优势，整个被水包裹的云殿，成了水属仙者最好的战场，况且，随着海子被移上来的，还有不少虾兵蟹将。

四海龙王齐齐走来，为首的东海龙王看着空缺了的帝座，甚为沉痛，哀道：“臣等，救驾来迟啊~”

而此时，海水之外又增了一层石头做成的牢笼，百山君提剑上殿，朗声道：“今日这些作乱的，一个也逃不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的却是旭凤。

燎原君被杀，旭凤彻底杀红了眼，他托起琉璃净火，那火做的莲花因处在水中冒出一大串气泡，锦觅想起父母之仇，拿着水神给的匕首，正犹犹豫豫地想要冲上去，被沉魇一把推开，他的另一只手轻巧地按在旭凤肩上，源源不绝的幽冥之力就从那手灌入旭凤体内，这力量阴寒至极，正是十分克他的体质。

旭凤顿时熄了火，冰爬上了他的脸颊。沉魇则凑近他的耳朵，说：“为了个女子，殿下竟要谋反，真不知二殿下你，是深情，还是……蠢？”

旭凤不解，怎么他自己成了逆贼？

润玉在对面，神色冷漠，冷冰冰道：“押下去，择日公审。”

沉魇恭恭敬敬：“是，大殿下。”

旭凤被俘，他手下自然再无反抗之力。

对于四海和百山君的突然介入，他们自己解释说早就不平旭凤抢妻，恐怕今日会生乱，早早便准备好了，没成想还是没护住天帝，他们亦是十分沉痛，但既然结果已是如此，不如正好商量一下下任天帝谁来当。

润玉解释说自己今日如此，本非他本愿，实在是退无可退，为了公理正义，邀请天界所有仙家来共同审议此案，不论结果如何，虽为兄弟，必不偏袒。

至于为何最后旭凤成了逆贼，很简单，杀害天帝的是灭灵箭，而天上地下唯一的一个灭灵族是天后养的死士，这么大的事上，旭凤和天后之间没有勾连，谁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