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公审日，众神齐聚，平日里鲜少露面的仙家们也一一出席了，似乎是自太微登位后，来得最齐的一回。

在场众人位分最高的要属润玉，虽然他目前仍是夜神之职，但对于未来天帝人选，在场者皆是心照不宣，纷纷主动把主座空给了他。百山君端坐在次一级的位置上，这是他万年来首次出现在公开场合，一些新来的仙官甚至不认识他，窃窃私语了一会，才知道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百山君，天下山川，所有的山，皆是他的部下。

润玉来时，携一支卷轴，他脸上并不见意气风发，反而显得有些沉重。落座后，他瞥了一眼月下仙人的位置，那里空着，讽刺似的扯了一下嘴角，他道：“不等了，开始吧。”

第一项，便是由润玉宣读已故天帝的罪行，整整八十一条，外加详细说明，展开的卷轴直接滚到了他脚边。

下一项，旭凤被带上来，果然，月下仙人是跟着旭凤来的，看着被捆起来的旭凤，他一脸焦急，不时央求着解开捆仙索，但是在场所有人似是都没听到他的请求。

审判由司法天神主持，他宣读了众神商议好的审判结论：“废天后意图谋反，指使门下死士以灭灵箭谋杀天帝太微，当是死罪，而其此举完全是为火神旭凤，同时火神亦有带叛军围攻九霄云殿之举，实为配合废后。经商议后，众神决定，天后，三万天雷电火之刑，之后抛入诛仙台；火神旭凤，永革神籍，卸去神力，永世不得再返天界。火神旭凤，吾且问你，对此判决，可有不服？”

旭凤道：“我不服，当日包围云殿，实是为了保护天帝，你们可知，若非我提前察觉，夜神的三方天将早已攻了进来。”

润玉脸上一抹玩味的笑，“旭凤，信口开河也要有个限度，实际状况如何，在场诸位皆是见证，那日，你口中所说三方天将所在何处？”

旭凤这才如梦初醒，“你诈我？！”他剧烈地挣扎，想挣开捆仙索，两旁护卫及时将他按住。

月下仙人也慌忙道：“你们再仔细查查，旭凤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为天帝立下赫赫战功，若是不忠，天帝岂会那般重用他，把赤霄剑和五方天将都交给他？”

但是没人搭理他，只有润玉说：“叔父，人是会变的，从前忠心，不代表以后不会不忠。”

月下仙人道：“润玉，你还不了解你弟弟吗？他对权力从来都没兴趣的啊，他还说过要把天帝之位让给你……”

一听到这种说辞，润玉冷下脸，“这岂不是更能说明，旭凤早已把天帝之位视为囊中之物，可以由他任意处置？”

众神纷纷对此表示赞同，月下仙人更慌了，忙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又汲汲营营地走到润玉面前去，“你不能这么绝情啊，革去神籍，这是要了旭凤的命啊，饶了他吧，叔父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润玉抬手搀住了月下，冷淡道：“侄儿受不起，你不如去跪死在他手上的水神和水神之徒，看他们能不能回来，对你说，饶恕了他。”他说这话的时候，阴沉得有些可怖。

月下不可置信地退开两步，“你……你怎能变得如此阴鸷？不，你从来就是这般心机深沉。”

此时，有一人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说：“在下还有不服。”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那是此次最大的功臣，沉魇。

月下仙人连忙感激地望着沉魇，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旭凤出头，但此时只要有人愿意为旭凤说话，让他为人家做牛做马都愿意。

沉魇不紧不慢道：“私以为，判得还不够重。”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也不喾于一道惊雷，月下仙人彻底傻眼了。

“诸位都知道，火神杀害了风神水神还有水神首徒吧，接连杀害三位上神，只判了流放，已是大大的法外开恩了。但是诸位不知，这位风流倜傥的火神大人，还诱奸了水神的女儿！”说完，他甩出了一只玄色灵蝶，不堪画面在众神面前一闪而过，此为第二道惊雷，众神议论纷纷起来。

润玉也没料到沉魇会来这么一出，这可算是，在整个天界面前，把那桩丑闻扒了个干净，而且，以后锦觅的名声，不就毁了吗？他不想笠珠保护的人也受到伤害。润玉责备地看了沉魇一眼，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了。

沉魇清清嗓子，停止了众神的议论，继续道：“水神一家，他可是祸害了个干净，仅判个流放，难以服众吧？还有，诸位可知，水神之徒乃是夜神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据我所知，水神之徒身死那日，他们的婚讯刚刚得到天帝认可，即将昭告六界。”

这下，可彻底炸开了锅。夜神可是准天帝，这下有了这么一层关系，该不该重判，很分明了。

在一片嘈杂中，润玉沉默不语，眼尾微微泛红。

——是啊，为什么要心软？这个弟弟，可是杀害了他此生最爱，就在他眼前，一点没有手软。凭什么宽恕他？他有半点愧疚吗？恐怕还在为保护了生母而自我感动吧。

润玉看向旭凤，目光如同冰锥，而旭凤也是刚刚知道，笠珠和润玉，原是有婚约的，若不是他杀了笠珠，他和锦觅，原本是有可能的。

旭凤对润玉投以歉意的目光，而润玉就像被针刺到了似的，迅速移开了目光。

司法天神问众人：“如何处置，诸位可有何建议？”

众神讨论了一会，却无一人发言。

还是沉魇道：“在下有一点提议，念在火神早年确实立下赫赫战功，直接推下诛仙台显得我们不厚道了，不妨先将他关押于极北黑海海底，刑期一过，再行流放。司法天神认为如何？”

极北黑海，怨魂数量仅次于忘川，且怨气更甚，厉鬼更多，甚至还有原始魔族存在，完全未经开化，行事如同野兽，一见活物就要冲上去撕个粉碎，因此，那个地方一切神魔轻易不敢踏足。再加上海底极为寒冷，可以说，与旭凤的体质相当不对付了。

一个小仙官对他的同僚耳语道：“这才是真的狠，诛仙台也就是摔下去，一会就过去了，黑海海底，谁知道碰上什么怪物，怎么个死法，而且又那么冷，没有神力傍身，就那么干冻着，还冻不死，太狠了，比直接扔下诛仙台狠多了，活受罪。”

司法天神默了一默，显在衡量，少顷，他道：“诸位若无异议，就依这位仙僚的法子办了。”

在场众神没有说话的，唯有月下仙人，冲上去就要拽沉魇的衣领，“你为何如此歹毒？旭凤与你无冤无仇啊。”

而沉魇只是轻描淡写地把他推开，“在下不过是提个小小的建议，如何决断，还不是看在场诸位的么，你看，他们都没有异议。哦，对了，火神诱奸水神之女，是你撺掇的吧？”

月下仙人眼睛一瞪，理直气壮道：“怎么就是诱奸了？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在凡间已成了亲，灵修乃是天经地义，如此一件至真至美之事，怎么在你们口中就那么难听。”

一直没说话的百山君开口了，“你不是说，那都是凡间的事，做不得真吗？怎的在火神这里，就算数了？你的说法，如此随心所欲吗？”

月下仙人把头一歪，“你儿子和笠珠也没拜堂啊。”

百山君气得发笑，拜服于他这奇妙的逻辑。

沉魇道：“火神诱奸水神之女时，她与夜神的婚约尚未取消吧，如此不义之举，竟是至美至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倒是你把此事渲染得如此美妙，实有误导水神之女的嫌疑吧。”

邝露也发声了，“听笠珠姑娘说起过，月下仙人给了锦觅仙子不少……那种书，还吩咐她仔细研读，在锦觅仙子急求灵力之时，提到灵修可以极大增长灵力。”

众神又是哗然，今日这场公审，真是精彩得紧。又多一个要定罪的，司法天神揉揉额角，在手里的小册子上又添了几笔，清了清嗓子道：“黑海之底没有牢房，如何囚禁呢？”

百山君抱臂，“这有什么难的，我愿提供多年搜集的上品玄铁石，现打一个笼子就是。”

一旁的东海龙王道：“老兄手笔可够大的，那玄铁不是从各大山脉千辛万苦搜集来打算打造新佩剑的么，你也舍得？我那块儿也有铁矿，要不……”

“你那铁，不出半年就得锈成渣渣，算了吧。铸剑材料我再寻新的就是。”

东海龙王感慨，能令这个死心眼的剑痴甘心献出他的宝贝矿石，这得是多大的怨念啊。

月下仙人见减刑无望，哭喊着：“你们这群狠心的家伙，我凤娃为了保护你们，与魔族苦苦鏖战多年，身上不知多少伤疤，你们，你们全都要置他于死地！”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润玉垂了眸，他这个叔父，对旭凤可谓掏心掏肺的好，即便面对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上神，也丝毫不畏惧地为旭凤辩白……

他真的是个好叔叔……但只是对旭凤而言。

公审顺利结束，众神离场，润玉快走几步追上百山君，向他施了一礼，百山君忙向他还礼，这一位当天帝已经板上钉钉了，这一礼，他可受不起了。

润玉道：“仙上不必如此客气。听闻星屑亦是上等的铸剑材料，我那里有一些，稍后给仙上送去。”

百山君眼睛都亮了，他守着凡间所有的山，矿石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唯有星屑，只在天上有，他万年来不曾上天，正是缺得很。他也没客套，“那……却之不恭了。”

润玉环顾四周，见人群早已散开，低声道：“依照前约，我定会为令郎寻个好差事，仙上请放心。”

“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我也不要求他飞黄腾达了，闲差就好，可别像凡间似的，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看着心疼。”

“我定会好好考虑。”

百山君长辈似的拍拍润玉的肩，“还天界一派清明，就靠殿下了啊。”

润玉又是深深一揖。

既然想办法得到了这个位子，承载了那么多前辈的期望，当然要做好，润玉早有觉悟。

不久，新帝继位。

润玉继位后做了几件事，其一，严正警告魔界，交出藏匿的灭灵族，那人曾行刺先天帝，魔界为他提供庇护，极大蔑视天威，如若不交，必要时，天魔大战不可避免。

其二，月下仙人丹朱，玩忽职守，因一己私欲扰乱姻缘，间接造成旭凤谋反，云殿政变。革职查办，并下凡历十世情劫。月下仙人一职，由百山君之子凇玥暂代。

其三，废天后罪大恶极，不得配享先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