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晖穹殿中，偌大的殿宇，只姬无常恭敬地垂首侍立，其余宫人皆跪伏在地，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姜童懒懒支颐，听着远远传来的隐约惨叫声，百无聊赖。
这老东西，平时欺辱宫人的事也没少做，手上少说也有数十条人命了，更不必说在宫外认了他做干爹之人，仗着他的名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如今轮到他自己头上了，倒是没了往日作威作福的嚣张气焰，嚎得人头疼。
“啊，对了。”
跪伏在地的宫人随着她天真的语气，颤得愈加剧烈——一夜之间，懦弱无能的陛下性情大变，二话不说，处置了太后跟前儿的红人赵公公，谁知下一个会轮到谁？
——毕竟，皇上无能，他们明面上是皇上宫中的人，哪个不是暗地里听命于太后？
幸好，她并不是又一时兴起，想要处置其他人，而是想起了祭天之事。
贯通大梁的母亲河潺江以南地区，已有两月多未曾下雨，眼看天下将要大旱，身为大梁的君主，姜童今日便要举行祭天典仪，前去沣山，为天下祈雨。
“时候不早了对吧？姬大人，我们出发吧。”
说着，她施施然站起身，朝殿外而去。
有了她的命令，姬无常自然跟随在她身后，陪侍而去。
——————
行到宣化门前，姜童刚要登上御辇，一行人急匆匆快步而来。
姜童止住登辇的动作，望着远处急急而行的华服中年妇人，一双漂亮的眸子缓缓眯了起来。
妇人行到跟前儿，一众宫人诚惶诚恐地跪地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啧啧，比方才拜见皇上时还要恭敬呢。
太后一身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此时却因急行，衣衫略微凌乱，而打了折扣。威严的凤眸中此刻漾着怒火，直视着姜童这不孝女。
姜童意思意思给她请安：“母后万安。”声音懒懒散散，行礼更是根本没有。
太后眼中怒火更盛，可为了在外维持形象，到底压制住怒火，语气却掩不住厉声责问的意味：“童儿，本宫听闻，你方才处置了赵福瑞？”
——啊，原来那老东西叫这个名字。
听她说这个，姜童就来劲儿了，她脸上浮出个灿烂的笑容：“是啊，母后，你都不知道，朕每日见了那老东西便想吐，忍了十余年了！可今日，朕想通了，朕乃天子，缘何要忍呢？这天下，本就是朕的，一切让朕不痛快的，便都该消失！母后，你说对不对？”
她语气天真，声音甜美，太后却无端端地脊背一寒。
太后努力忽略心中莫名的惊慌，厉声呵斥道：“胡闹！你如此行事，与那昏君何异？……”
她还要再说，却被姜童的话语截断：“当然有区别了！”
姜童望着她，笑得明媚如春光：“那些昏君，哪里有如您这般贤德的母后呢？”
太后愣神望着她，不明白她话中含义。
“母后，您说的有道理！嗯——既然如此，那母后便将那老东西带回去，安顿在母后的宫中吧，”说着，她孩子气地皱皱鼻子：“朕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着那张老脸了，害得朕每日都吃不下饭，您看，朕瘦得都皮包骨了！”
一节细弱的腕子伸到太后眼前，惨白的肌肤上，青色的血管毕露，似乎轻轻一碰，便能折断。
太后不自觉地眼神微微闪烁，她这般瘦弱，哪里是因为吃不下饭……
她不再深想，只觉这小皇帝到底还是同从前一般懦弱，这么快便向她低头了。
“好了，时辰已是不早了，你快出发吧。”
姜童收回手，笑嘻嘻地看着她：“说的也是呢，母后，那朕便先行一步了。”
言罢，也不再同她多话，转身登上御辇。
太后：“……”
她总觉着这丫头似乎还是不太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却有说不出来。
——算了，反正再如何变，也如那孙猴子一般，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去。
……
姜童坐在御辇中，身子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姬无常端坐在她身边，漆黑的玄铁面具遮蔽了全部情绪。一个小宫女小心翼翼地给她剥葡萄，碧绿的葡萄肉送入檀口之中，丰润的汁水濡湿了娇艳红唇，小舌轻轻伸出舔舐，勾得那小宫女俏脸一红，竟不自觉地捏碎了一颗葡萄。
车架四面垂落着薄如蝉翼的白纱，微风轻拂，一张玉面娇颜如昙花一现，让沿路的百姓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直到御撵过去了，才回过神来。
“那，那便是女皇陛下？怎的竟生得如此花容月貌……”
他身边的一个汉子猛地打了他一下：“你不要命了？竟敢妄议圣上！”
虽说如此，但他心中却悄悄附和他的话，女皇陛下真真是犹如仙女下凡，有如此美貌，又如此尊贵，真是……
姬无常耳聪目明，即便那两声议论隐在嘈杂的人群之中，他也听得清晰如在耳侧。
他皱了皱眉，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地扫过人群中的两人。那两人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却不知缘由。
到底不过是普通百姓，姬无常并不打算和他们计较，只是这话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隐秘的小勾子。
——记忆中，陛下是小小一个肉团子，先帝弥留之际，将他父亲叫到床前。那时，他还是个小少年，被父亲带在身边……
十余年过去，父亲去世，他接下这世代相传的职责，守护在陛下身边。
偶尔也默默哀叹，陛下被太后掣肘，养成那般性子，却又无能为力。毕竟，身为隐卫，唯一的职责便是默默守护陛下。
然而不知何时，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她突然变了，成了今早杀伐决断的君主，太后面前应付自如的“孝女”，百姓口中妍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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