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弟弟

最开始他们发现，所有被救回来的人都失去了记忆，完完全全忘记了他们曾经在战火中厮杀痛苦的那段岁月。

文茜对此心有疑虑，因为她并不认为死亡之神会好心到专门为他们清理掉不好的记忆，死神怎么会为其他生灵考虑呢？

但是当文茜含蓄的表达出这个意思的时候，阿米尔没说什么，倒是叶嘉非常有意见，指责她污蔑自己，当着阿米尔的面文茜没法直接怼他，只好在不明显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阿米尔对此的态度则是，记忆没了就没了，忘记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们没有了复杂的苦痛，只记得活着的快乐，对现在破败的塔尔来说，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因为这样，所以那些想不明白的疑点也不愿意去想了。精灵族当务之急，是重建家园，生活还要继续，阿米尔也知道，过去不能成为全部。

只是他的过去到底是随水流渐渐冲刷掉了，还是会日复一日、经年累月被沙土一层层掩埋的，越盖越深，不见天日。没有人知道。

如果他的臣民询问关于塔尔的事，他就回答是战争毁了这里。

很敷衍的答案，但是出乎意料的，没有人追问，没有人怀疑，他们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开始着手干活。

文茜问过他：“你决定永远隐瞒这件事吗？一个人承担会很累的。”

阿米尔的回答是：“一个人累就够了。”

他的气质渐趋成熟，银发随意地披散，说话的时候学会了用冷淡掩饰直率，没有人再能见他开怀大笑。

他将精灵族带离了最初的埋骨之地，重新在泉水边建立了新的塔尔城。旧的都会被遗忘，包括曾经那个和他们同生的族群。

暗族就这样从精灵族的历史中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精灵族维系千年的生命神树大部分的力量。

所幸，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有人在的地方，就还会有家。

回来之后，阿米尔就很少和她提起先前的事了，至多会说：“我没想到你真是来自未来的人，这一切都让你给说中了。”

“但这并不是最好的结局，起码，以前我想不到是这样来的。”文茜回道。

阿米尔只是平静地说：“没有完美的结局。”

“谢谢你。”

两个人的关系大概已经不单纯能用朋友形容了，在文茜看来至多生死之交，但从阿米尔的角度看，她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和自己相同记忆的人。

他佯作不经意的说：“你能留下吗？”

文茜则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事。”他转身离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是人类，怎么可能留下呢？阿米尔太清楚不过了。

文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捏捏手里的记忆珠，心道：大概到这里就是结束了吧。

这一次看到的精灵族的回忆，真如大梦一场，醒来之后再想起，还会令人心中发冷。

第二天，新的、正在修建中的塔尔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来告知的精灵说：“他们都穿着袍子，一个很老，一个很小。”

这个描述是当真准确，文茜和阿米尔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猜不出来是什么人。

但等到那两个身披黑袍的人走进来时，阿米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老师？”

随着宽大的斗篷被掀开，文茜也惊讶的看向了眼前的人。

那张熟悉的苍老的脸庞，和他霜白的鬓发，一开口，就带着沉痛的语气。

“殿下……”

“您还活着？”

阿米尔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两人四目相对，都难免多了些波动。

这位身披长袍的老者正是精灵族的大祭司，就是当日文茜死咒发作时赶来将他带去见了阿米尔的那位老者。因为对方气质威严中气十足，她还颇有印象。

大祭司看见阿米尔，先是欣喜难抑，但很快又愧疚地弯下腰去。

“殿下，我对不起……”

“别这么说老师，你能活着，我很高兴。”

这是阿米尔在祭台那次之后，头一回脸上出现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文茜看得出来，他既欣喜又感动，在这之余，还有一丝淡淡委屈的难过。

像是受了伤的幼崽看到家人的模样，哪怕年纪再大，也总是有着不能割舍的依恋感。

阿米尔从小跟在大祭司身边学习法术，所以跟他格外亲近。在老精灵王献祭死后，阿米尔孤身一人承担了精灵族的责任，而大祭司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熟悉的长辈。

叙旧完毕后，他们又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了大祭司身边带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据大祭司所说，这个孩子是他当初离开塔尔族进入迷障森林时唯一一个存活的孩子了，被自己救了出来带在身边。

大祭司说：“他和你小时候很像，不爱哭闹，是个听话的孩子。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时候的你。”

听完这句话，阿米尔什么也没说，但文茜知道，他已经默认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一直安静的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大祭司叫他他走过来，恐怕别人都要以为他是个雕像了。

文茜看着他不声不响的乖巧样子，总觉得这孩子有点莫名的熟悉。

直到阿米尔说，

“他是暗族最后一个孩子了？”

“战败之后，除了被我们的士兵带走的那些，剩下的暗族人都逃进了迷障森林。陛下担心他们无法生存，他们毕竟是无辜的。便让我去把他们带出来，谁想到最后只剩了这一个孩子。”

“怎么回事？”

“他们太慌乱了，不小心就进入迷障森林中心区域，那里的毒气害死了他们。”

暗族人又不擅长净化之术，所以想也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大祭司轻叹口气：“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用仅剩的灵力维持住了一个保护罩，里面就是这个孩子。”

正如光族最后留下的希望是阿米尔这个孩子同样也是暗族最后的遗孤。

在这一刻，阿米尔忽然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升起了某种同病相怜的感受。

于是他对这个孩子说：“你留下吧，以后塔尔没有光族和暗族了，你就是我的弟弟，精灵族的二殿下。”

文茜于是知道这是谁了：“他叫什么名字？”

大祭司眼眸深沉：“艾斯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