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九歌醒了，却不是在屋顶，而是在卧室。

她嚯地从床上坐起，足足怔愣了三秒，然后睁大眼睛伸出双手，感受着自身的变化。

该怎么说呢……？

她以前还会隐隐感觉到这身体不太契合，可现在，她觉得神魂和肉身融洽得严丝合缝，就好像———

一面铜镜从旁递了过来。

然后就是江枫那熬了三宿，有些暗哑的声音，“你可算醒了，看看吧。”

九歌下意识接过镜子，余光却瞟见江枫一脸胡渣的模样。

她唬了一跳，都顾不上照不照镜子，伸手就去揪了一把江枫的胡茬，验了验真假，然后虎言虎语道，“你脸上长毛了，跟没洗的蟠桃一样，这也是胡须么？”

江枫疼得眉头一皱，哭笑不得道，“这不是胡须是什么，男人都会长胡须的。”

“洒家以为胡须都得一缕一缕的，就跟太上老君似的。”

说完九歌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把自己弄这么埋汰，平常连头发丝儿都有讲究的不是？”

江枫叹道，“你迟迟不醒，我如何顾得上这些？”

九歌闻言探身去望了望窗外，这才发现此时已近傍晚。

她一声惊呼，“洒家这是睡了一天一夜吗？”

江枫摇头，“何止啊，是三天三夜。”

“在此期间，你心跳全无，呼吸全无，若非发现你的身体在逐渐发生变化，我都要以为你————”

不待江枫说完，九歌惊喜道，“洒家真的重塑肉身了？！”

刚才还有些怀疑，现在可以肯定了，“难怪，洒家就觉得哪儿不一样了。”

说着她忙举起镜子看，虽然铜镜照人的效果差强人意，但九歌还是看见了，她自己本该有的样子。

九天战神，因主杀伐而一身泠冽。

她眉峰如刃，凤目睥睨，顾盼间是如刀剑相击般的逼人锐意。

常人见她第一眼只会却步，之后才会反应过来————好凶啊，但是好好看！

九歌面上先是一喜，继而一僵。

她机械地转头，看向江枫，迟疑道，“……你怎么看得见洒家法相？”还给她递镜子。

按理说，凡人视她，依旧只能看见月奴的模样才是。

江枫眨巴眨巴眼，茫然道，“我……应该看不见吗？”

九歌看着他那双含情目，恍然惊觉，“洒家忘记回收多余的神力了。”

江枫大约也知道自己当初没被毒瞎是因为什么，但听这话的意思————

“没回收神力会如何？你会有事吗？”

“不对，你这般滥用神力，到底还剩多少？”

九歌：“！”

九歌惊疑不定地看着江枫，低声道，“你连这都听到了？不该是口口口吗？”

江枫无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瞒我的？”

九歌倒是光棍，一脸理直气壮，“洒家一生坦荡，可从未隐瞒，你以前听不到属于人力不可抗，”说着她挠了挠脸颊，尴尬道，“那什么，洒家的神力好像不小心开了你的天眼，所以……你怕鬼吗？”

江枫：“……”

江枫：“！！！”

江枫肉眼可见的紧张了，“什么意思？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何来————”

九歌眉梢一挑，“你看着洒家再说一次？”

江枫：“……”

江枫整个人都萎靡了，弱弱道，“我可以接受这世上有神仙，但接受不了还有鬼。”

他小时候人菜瘾大，听多了鬼故事，长大后就落下怕黑怕鬼的小毛病，入夜睡觉也得留一盏灯。

九歌见状抬手一拍他的肩，豪迈道，“有洒家在，你怕什么？”

江枫怔愣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好像也是。”

闲话作罢。

江枫主动提及月圆之夜，末了说了一句，“我想为月奴立一座衣冠冢。”

九歌闻言为之一顿，思绪有一瞬间被拉得很远。

——当凡人其实也挺好，虽然命短，但有轮回转世，还有人祭拜和惦念。

——不像神仙，虽然命长，但一朝被人遗忘就真的是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思及此，她积极响应道，“好啊，一起吧。”

江枫之所以要为月奴立衣冠冢，原因有三。

一为证明月奴来过，二为正式地将月奴和九歌区分开，三为日后孩子们有地方祭拜。

一壶水酒，三柱清香。

这一场葬礼，只有江枫和九歌在。

九歌蹲地，拍了拍手中的泥土，突然间想起什么，惊道，“洒家差点儿忘了，凡人一旦入了轮回，也享受不了香火和供奉啊。”

江枫抬袖擦了擦墓碑上的灰，淡淡言道。

“人死入轮回，前尘尽消。”

“世间的冢与墓，其实是给活人立的。”

九歌闻言似有所觉，突然她就地刨了一个小坑，然后削了自己一段头发，再撕了一节衣袖，最后一股脑儿地全埋了进去。

江枫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九歌道，“洒家决定埋葬过去，努力做个凡人。”

江枫一愣，继而轻笑，“很好啊，那今天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说着他站起身，抱拳作礼，“在下江枫，见过九歌姑娘。”

九歌：“……”

九歌一脸茫然，蹲地仰望着江枫，“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怎么就算第一次见面了？”

江枫一顿，接着单膝跪地。

他轻声道，“因为……这样才好理清楚啊。”

九歌不解，“有什么事儿理不清楚吗？”

江枫看着九歌半晌，道，“心里的事儿啊。”

“……啥？”

“就当帮我一个忙。”

听江枫这么说，九歌也不问了。

她学着江枫刚才的动作，起身回礼道，“洒家九歌，见过玉郎江枫。”

这下换江枫仰望着九歌，好一会儿后他才直起身，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伸手摸了摸九歌的头。

九歌从前就想问了，“为什么你好像总喜欢摸头？”

江枫笑而不答，反问，“你也摸过我的头啊，那是为什么？”

九歌张口想说那是学你呀，但心里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好半晌后，她才踌躇道，“因为被摸头后……心情还挺好？你那会儿不是挺低落的么。”

江枫垂眸一笑，“这样啊。”

然后就直接略过了自己的答案，因为———

情若非独钟，就不该诉之于口。

他不可以在尚未放下月奴的时候，便轻言说喜欢。

天色渐晚，两人并肩回家。

家里头，燕南天正熟练地给小鱼儿和小无缺喂米糊糊，余光瞧见二人时不免唠叨一句，“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

江枫见桌上的饭菜未动，就知道燕南天自己都没顾得上吃，一时间愧疚极了。

燕南天见状都不给他说对不起的时间，张嘴就使唤道，“还不把饭菜拿回厨房热一热？”

江枫闻言连忙应声，听话照做。

九歌见没有自己帮衬的余地，索性接手喂饭的工作，给燕南天减负。

燕南天见江枫走远，立马低声问九歌，“你怎么突然就闭关了？还一连三日未出房门，可是功法出了问题？”

九歌：“……”

九歌这才知道江枫是用什么借口糊弄燕南天的。

她煞有介事道，“确实出了点儿事，功力一退三千里，以前可以一脚踢飞邀月，现在可能踹不了太远。”

燕南天：“……”

燕南天一脸艰难道，“这话的意思是……你还能打赢邀月？”

九歌道，“那必须的呀！”

燕南天不由得感叹，“有弟妹如此，真是逼人上进啊。”

再不加把劲儿，江湖地位都要没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喂饭的动作就稍显停滞。

小鱼儿深感不满，举着小拳头胡乱挥舞，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小无缺倒是没说话，就是一个劲儿伸着脖子要往勺子那里凑。

九歌赶紧给小无缺喂上一口，不想一个眼尖竟发现他下牙床有个小白点儿。

她轻轻捏住小无缺的腮帮子仔细瞧，竟然是颗萌牙，“哟，你这么快就长牙了？那小鱼崽呢？”

燕南天有样学样，捏住小鱼儿的腮帮子就给她看，“长在上牙床呢。”

九歌大为赞赏，“不错不错，长势挺好，到抓周礼那会儿应该就能跑能说话了吧？”

燕南天随口应了一句，“哪有那么快？”

接着才反应过来，“抓周礼？！哎呀，大哥差点儿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九歌摆摆手，“现在也来得及，还有好几个月呢。”

燕南天就问，“弟妹想好要往桌上添什么吗？”

九歌将最后一口饭喂进小无缺嘴里，这才道，“回来路上听老江提过一嘴儿，既然抓周可以预卜前程，洒家自然是想他们刀枪剑戟，鎲棍叉耙无所不会的。”

燕南天：“……”

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十八般武器都往桌上摆呗。

他默默抱起小鱼儿，与之当面对话，“大伯没有你娘的要求高，只要你学剑就行了。”

小鱼儿：“……”

那什么，看心情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