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镜厅风云

女巫的舞会与寻常的宴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该走的流程一个不拉。但“舞会”本身放在加布城就算得上是一个过于时髦的玩意儿。

这种花里胡哨的形式需要花费多余的财政开销，还没有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冒险者之城的大老粗们比起这些文质彬彬的互相试探，更喜欢动真格——毕竟这里可不是皇城，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和那些口蜜腹剑的暗语。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个新来的女巫要举办一场舞会，但城里的大家都挺高兴。

商人们高兴，那位半精灵老城主一向油盐不进，不礼貌地说，一毛不拔，难以巴结，现在这位看起来上道许多，来自大陆各处的珍品已经一车一车运往加布，远道而来只为献给这位城主女士。

吟游诗人们高兴。加布城民众的口味还停留在打打杀杀的升级流龙傲天，最新版本是老掉牙的“莫欺少年穷”。皇都的风流故事在加布无人问津。诗人们痛定思痛，总结原因，这群乡下人太没有生活情趣，连少男少女们花前月下互许终身的舞会都没见识过，经过新城主的大力宣传，加布城一定能跟上皇都的步伐，走进浪漫主义。

乐子人们更高兴，耍枪弄棍的看多了，总需要换换口味。但加布城的乐子人毕竟是加布城的乐子人。他们只期待，是否有不长眼的在新城主的舞会上打起来。

但乐子人的期待大概率要落空了。奥布林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边祈祷舞会上多来些平时吃不到的山珍海味（为此他已经留足了空间），又有点担心过会它突然不识趣地叫起来。

那可太尴尬了。艾文会杀了他的。

团长艾文特意预约了豪华马车，现在正威严襟坐在他的对面。奥布林觉得他的神经有点过度绷紧了。金色头发被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应该是抹了发蜡，在路边暗淡的灯光下也亮得惊人。碧蓝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大腿。想必团长先生现在并不是在欣赏这套做工极其讲究的领口上绣着黄水仙的呢绒三件套。

团长现在在想什么呢？像个等待面试的痛苦毕业生。黑暗精灵翘着腿，把自己从换季区淘来的勉强能被西维娅评价为及格的呢子大衣的一角抚平。他没有选择戴那个过于珍贵的面纱也没有戴面罩，难得地在黑夜里大大方方地把那张惑人的脸庞露出。他并不是对艾文的心事一无所知，但是仍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毕竟他不是什么好心的精灵，关爱上司身心健康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又不会给他加钱。

矮人坐在他的身边，戴着一顶以精灵的审美来看过于滑稽与夸张的白色假发。阿诺号称托人在情报贩子“雀舌”那里搞来了这次城主宴请的客人名单，勾勾画画，像是应付作业。

“这些可是竞争对手。”阿诺和他小声咬耳朵。但这些细微的交流声在这个隔音良好的车厢中显而易见地传播良好，惹得艾文又抖了抖。

牧师安抚性地拍了拍团长的肩，手腕处传出铃铛的轻响。那个集市上买来的“价值不菲”的铃铛被串在红色的编织绳上，当然，这是心灵手巧（自称）的精灵的杰作，作为那个面纱的交换。

她的黑发已及肩，仅以一个兜帽固定，慢悠悠地划过覆盖锁骨的亮片与蕾丝相间的布料。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那套黄色的蕾丝长裙。明明是娇艳的颜色，不知是否是夜晚光线的影响，在她身上艳色也被压下，只剩下暖融融的温光。

奥布林压下眼角，余光看向坐于他对面的牧师与团长。男俊女美，金光灿灿，看上去很是登对。他不自觉地继承了西维娅那种奇奇怪怪的发散联想，觉得他们像是结婚蛋糕上的那对小人。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把视线收回。

马车镀金的车箍挤压碎石路，轰隆隆。

城主府邸早已装饰一新。

老城主提倡节俭，城主府邸的装饰比起华丽自然偏向于实用。女巫入住后也没有太大的整改，但在建筑物之外种植了许多的花朵。

于是众人看到，小朵的粉蔷薇夹杂着绿叶层层叠叠覆满了墙壁，间或有风车茉莉与黄木香，远望去已经看不见原本的白墙，比起城主府似乎更像是一个大型的花房。

香风随着夜风袭来，奥布林抽了抽鼻子，最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抬起头，便看见牧师望向了城主府的方向。

“有魔法的味道。”她喃喃自语。

核对过身份后，冒险者们被侍者恭敬地邀请进住宅，通过长长的向上的楼梯，终于来到位于住宅中央的镜厅。推开略显厚重的橡木大门，舞厅中的嘈杂的交谈声解开了封印，强行用音量压下了悠扬的竖琴与提琴的乐声。

精灵又打了个喷嚏。木门的缝隙中挤压出一股香浓又沙哑的香辛料的气味。冒昧的失礼让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团长一眼，却发现他已被眼前的景象所惑。

瑰丽。这是大多数人对镜厅的第一印象。

灯火辉煌的水晶吊灯几乎从天花板垂到浅色的木地板，其上的白蜡烛围成一圈，像中心正在燃烧的白花。灯火再被大厅周围的一百二十面镜子反射，于是大厅也像是在熊熊燃烧。他们站于舞池中央就如站于烈火之中。

四面巨大的落地窗全部通向了露台，站于其上可以俯瞰地面的花园。但此时落地窗都被厚重的帷幔遮掩，这让室内渐渐燥热了起来。

大厅里的熟人挺多。奥布林快速扫过，并与阿诺名单上是名字一一对应。无论是老牌的猎魔团“永冻梦魇”，还是最近热门的冒险队“渡鸦之心”，几乎所有常驻加布城叫得上名号的猎魔团和冒险团都被邀请于此，人数比他预估的还要多。他的视线与红发牧师和她的狼人对上，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芙罗拉悄悄向他挥挥手，狼人却不着痕迹地偏过脸，拉下了芙罗拉乱动的双手，没有理会他。

侍者端着盘子游走于佣兵之间，盘子里不是什么珍馐，而是一大朵一大朵的绒布白山茶，不枯绒花。他不时将白花递给某位冒险者，不久后那位幸运的冒险者就会穿过帷幕，不知前往宅邸何处的邀约。

玻璃蝰蛇小队一行人的到来并没闹出什么动静。毕竟他们既算不上是那种很出名的队伍，也没有执行过那种惊天动地的刺激性和高话题度任务。但厅内暗中窥探的一双双眼睛看见黑色皮肤的精灵时，仍忍不住皱眉。

奥布林收起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低着头跟随着团长从这些打量中穿行而过。不知是否是城主的刻意为之，进入宅邸时城主府的侍卫们并没有过于认真地对他们的随身物品进行搜查，虽说那些大型的危险武器，如他的机械弩，团长的刀剑都被暂时扣留，牧师伪装成手杖的洋蓟法杖和矮人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都没有被搜查出来。

他环视了镜厅一圈，果然众人身上都没有显眼的武器，但暗中私藏小型武器的不知道有多少。

被邀请的客人中仍是冒险团居多，毕竟现在这个环境下牧师供不应求，大多数年轻牧师结束了在加布城的实战实习后仍是选择回到教会中，在净化骑士团中谋到一个好职位。

但即便如此，牧师的人数仍然是有些少得过分了。奥布林在被人发现前便收回视线，习惯性地盯着脚尖。他的身份敏感，在场的不乏有光明的信徒，即使在城主的晚宴上不太可能起冲突，但一旦真的动手了，双方绝对大概率被城主踢出名单。

光明的信徒？他猛然意识到了一点，脑中开始回忆阿诺的那份名单。

也有许多出名的猎魔团与光明教廷有更为紧密的合作，而他们皆未出现在此次被邀请的名单上。

那个女巫想要做什么？

叮铃铃。很小的铃铛声音。他的耳朵抖了抖。随后便感受到身边的牧师牵住了他的衣角。

“禁魔。”她贴近了他的衣袖，小声地与他传达消息，“估计是这座屋子自带的阵法，元素在这里的流动受到了阻力。”

“那你还好吗？”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艾文已经扯出标准的笑脸，从旁边的摆台上端起一杯葡萄酒，毫不羞涩得混入了其他几个队伍的交谈中，一些客套话，然后礼貌地倾听，适时发表自己无关紧要的看法。

牧师顿了下，可能是在体会自身的感受，“行动还能正常，但法阵只能用出规避禁魔的很小一部分，即使用出威力也不会太大。”

正说着，她被奥布林扯开点，为了躲避旁边一个客人佯装不经意的偷听行为，她更加靠近了他一些，“但这里的味道……说实话，闻得有些头昏，我感觉我思考的速度变慢了，注意力无法集中。”

精灵轻轻笑了声，他的声音一听就是含着舌头发出的，有着若有似无的气音。

“那你要多跟紧着我点了。”他调侃，为了在嘈杂的环境中让她听清，说得比平常更慢些，“脆皮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