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华灯之下

奥布林拉过牧师的手腕，滑入舞池，如他们之前计划好的一样。冒险者们不放过任何一个探听消息的机会，毕竟在这片大陆上，情报与金钱甚至生命挂钩，所以每一次乐曲终章，舞伴的更换伴随着情报的交换。冒险团中的女士们都在那里翩翩起舞，是整个镜厅黑压压的男式正装中绝无仅有的亮色。奥布林匆忙地扫过一眼，果然，矮人已经混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滑头。

他试图如往常一样轻笑，惯常的不羁佣兵的作风，以此掩盖自己内心的压力，但明显失败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带着西维娅傻站在舞池边很可笑，但他不可避免地迟疑了。

自己的左手，握过刀握过剑，现在却因将要覆上少女白嫩无害的手心而颤抖。可笑。

也许该让艾文和我换个位置。他想。我真的搞不定女人。这辈子都搞不定了。

西维娅显然误会了他的犹豫。

“这是交谊舞，很简单，我会带着你。跟上我的步伐。”她解释道，“将来，在你的婚礼上，你将与你的新娘将在祝福的众人面前跳起第一支舞。这值得学习。”

去他的结婚。去他的新娘。精灵面无表情，觉得自己在受刑。

提琴与竖琴的声调低了一个度，一首曲子的终结连接着下一首的开端，这是个悠扬的旋律，描绘的是仲夏夜的玫瑰，月光下仍向夜露展现她的娇艳。

留给精灵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三、二、一

奥布林咬咬牙，压下内心如影随形的毛骨悚然，学着周边的男士们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不动声色地用指尖触碰她的手心，把自己身体的掌控权通过这小面积的肢体接触交付给她，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牧师垂着眼微笑了下，反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分毫不差，高度与她预想的一样。稍稍踮起脚，重心下移保持平衡，那残留的空间又稀薄少许。

她带领着他，在舞池内慢慢旋转。

好亮。好亮。

奥布林快速地眨动一下眼睛，怀疑是不是有一滴汗水流进眼尾。

那水晶吊灯，辉煌的水晶吊灯，每一小片水晶折射出不同的晶莹剔透。纯金的光芒，被收集收集、聚焦又绽放，盛大而瑰丽，如开到最艳处的桃金娘，随着枝形灯臂，倾泻而下，暴力般闯入眼帘。

一千块水晶里映照出一千个明黄色的影子，灯在发光，她也在发光，即使没有热度也足够明亮的光。

转啊，转啊。无处不在的光。他那只紧贴着牧师的手心，已失去大部分的知觉，那是对他来说过度的热量，像是要融化他，然后再合为一体。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男性黑暗精灵畏惧光线，畏惧女人，即使理智告诉他这光线伤不到他，牧师也足够温柔，但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违抗本能。

这样的感觉不算好，也算不得坏。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我猜我马上就要被城主邀请走了。”牧师突然说。

奥布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于是西维娅又重复了一遍。

奥布林没有再说什么。牧师总有她自己推理的方法。而她总会是对的。

果不其然，一曲终了，就有侍者等候在了一旁。

“小姐。”侍者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流露，完全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您的花。”

牧师向他露出了隐秘的得意的表情，表示这不出她所料，于是松开了他的手，攥过那朵不枯绒花，跟随侍者的引领，朝着帷幕后走去。

看着那个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帷幕之后，奥布林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虽然阶段性任务没有完成，但牧师被邀请这个结果走不得不说远远超出来预期，甚至可以说比预期结果好太多了。

那他留在舞池里也没作用了。抱着摆烂的心态，奥布林用余光锁定了艾文。虽然都是同一色系的制服，但不得不说团长不愧是加布城一枝花，不管是身姿还是金灿灿的头发都出奇的耀眼。

得找个机会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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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的步伐很轻。软底布鞋在地砖上几乎毫无摩擦声。

西维娅静静地听着，跟随着他的引导，并没有出声问询。城主府内这些侍者都是世代相传的家仆，服务于每一任加布城城主，恪守职业准则，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有所泄露，打探信息是无用的行为。

镜厅的隔音效果很好，不知是否采用了专门的法阵，仅仅离开数十步的距离，其中的喧嚣声就已几不可闻。

他们的路线向着宅邸内部，弥漫在夜晚的凉意逐渐被室内的热度驱散，一股脂膏的香味开始弥散，浓郁的香辛料味，就像被做防腐处理的动物内脏。

侍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接着有规律地向上。

五百零二步。西维娅低着头想。然后是楼梯。

拾级而上。扶手的质地是黄铜，金属的凉意和冷冰冰的腥味，六十级台阶，蜿蜒了八个弯，简直如同身处蛇腹。

重新踏上平地。脚下是毛料地毯，每一步都是沉闷的声响，吸收了脚步声。侧边有晚风刮过，带着湿漉漉气息的蔷薇花香，那里是露台。

西维娅这才意识到，这条通道位于镜厅的正上方。她静下心来倾听，果然能隐约听到镜厅里如同庆典般的喧哗声。

就在分心的那一霎，前方的侍者停下了脚步。

西维娅因不解而小幅度垂头。这不仅是基于判断，甚至从内心深处就感觉到了这一刻的不合理。就像一首完美的曲子在高潮之时突然卡壳。

她“看”向前方。禁魔的法阵会剥夺环境中甚至人体中的元素，城主府内的元素极其稀少，只有在法阵处会有一定量的聚集。而此刻，元素暗淡，她的视野内是一片空茫的黑色。

这里不可能是城主会面的地方，女巫不会让自己毫无准备地暴露在掌握不清底细的佣兵眼皮子下。这里不像是有足够的侍卫。她慢慢挪动拇指，空间戒指就在她的触碰之下，一有动静她就将掏出法杖。

五秒。侍者的脚步声并未再响起。前方的黑暗中，她无法判断他是否还在原地。

第六秒。她听见了“滋呀”一声，就如同丝绸与什么金属发生的摩擦。

接着，就在侍者消失的那个方向，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晚上好，小姐。”他的声音尖锐到刺耳，惹得西维娅不住皱眉。

“有人出钱，让我来行刺呢。”他发出了嘎嘎的笑，让她想起皇城街道上卖艺的小丑，“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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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打起来了。”珍故作惊讶地捂嘴，仿佛那个傀儡师不是她聘请来的一样。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一个玻璃的小窗，隐蔽的狭小暗道中镜面层层叠加，将楼下的动静传入她的眼帘。

仍残存有火焰的余温的室内，香炉与火苗都已经熄灭，轻烟四散入空气中。一个黑衣女人端坐在她身后，黑色的服饰黑色的头纱，小心翼翼地将大部分露出在外的皮肤覆盖，仿若得了什么惧光的怪病。她扬着脖子，挺直背部，一种怪异的傲慢的姿态。相比起珍那看热闹般的嬉笑，她一言不发。

“唉。”珍发出短促的叹息，眼睛仍盯着小窗，但言语直接针对身后那人，“你说，克莉丝什么时候来啊。这样把我这个客人晾在这里，很不尊重人欸。”

黑衣女人有一瞬间的僵硬。

“别装了。”珍戏谑地笑了一声，“你这装扮骗骗那些没脑子的佣兵还行，骗我这个学者，还是差得多了。”

黑衣女人的手不自觉地抓握了下，最后仿若下定了决心，将覆在其上的黑色手套扯掉，露出蜜色的皮肤。

侍女蜜莉莎面无表情地看着珍，“请您放尊重点，不要直呼我女主人的名姓。”

“哈。”珍抽搐了下，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为此她难得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天真的侍女，“你知道上一个现世的女巫名字是什么吗？”

蜜莉莎冷漠地瞪视着她，觉得这个黑发的学者如一只面目可憎的乌鸦。

故而珍只得自问自答，“哎呀，那可不算久远呢。四十年前，也有一位女巫入世，被那个臭名顶顶的‘荒唐王’爱得要死要活。”

“后世心照不宣地把这一段皇室的污点掩盖了，但书籍可不会欺骗我们。”

“那位女巫，名叫克莉丝。”

珍好好欣赏了下侍女震惊的面容，再慢悠悠地作出解释，“克莉丝，意为‘神之仆’。作为那些抛去自己过去，与外神融合的女巫们的名字，不是正合适吗。”

“好了。”她在被吓了一跳的蜜莉莎面前拍了拍手，“那么，我亲爱的小姐，请问，现在能告诉我，我们‘这位’克莉丝现在在忙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