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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破壳

从某种意义来说,“瓷公主”安妮罗洁平等地对待她周身的每一个人。

这很好理解。就如人类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蚁后与工蚁也只是名称的不同。安妮罗洁不在乎伺候她的侍女是贵族还是平民出身,也不在乎她未来的未婚夫是精灵、沙民还是他这样一个落魄贵族之子。

何等的傲慢。

她不怎么轻易开口,也不怎么到处走动。世界对她来说仅有虹之宫的大小,但这也足够。他便会是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口舌,就如她身处人世的器官。

但正因为太过了解她,所以才觉得从某一刻开始,她变得奇怪。是从高了半度的声调,更为沉重的呼吸,还是压抑了捉摸不定情绪的银白色眼瞳这也许仅是种直觉。好像禁锢在瓷色皮囊中的那个不可名状的灵魂沸腾了起来,要从瓷器裂缝中缓缓溢出。一成不变的人是很难改变的,这其中必有契机。他不应该一无所知。这真的太过奇怪了,无论是这次的出行,还是现在……

泽兰褪去手套,用桌面上的丝巾仔细地擦手指,以免有残留的血污。紧接着又擦了下夹在左眼的镜片。入夜后温度骤降,雾气在镜片上凝结,星星点点的水珠凝结成雾蒙蒙的一片。自从被发现行踪后他们就换了马车。现在的车厢完全是贵族的规格,由雪霁之森盛产的山胡桃木制成,坚固耐用,保温隔热,贵达千金。但即便如此,寒气仍会从肉眼不可见的空隙中偷偷刺入车厢,何况现在车门大开。

今日天气稍好,三天三夜的小雪终于得些停歇。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一片,无数白色堆叠在黑色的土地上,脆弱的身躯粘合在一起,坚硬不可摧,封存了土地。

与安妮罗洁所预言的一样,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一些。这可不算是个好消息。

猝不及防的严冬让地面的野兽毫无准备。没有储粮,又无法从雪堆下挖出可供食用的野菜,于是尖牙只得对准……不该招惹的人。

白色小姐背着手站在雪地里,白肤白发白裙,远看上去就像一尊过于精致的雪人。这本应该是幅颇为艺术性的景象,但可惜她身前三个粗犷的土匪被粗麻绳绑着手脚,眼珠乱转,不死心地暗自挣扎,不顾手腕因摩擦破皮流血,本应白净的雪地现在如被粗鲁的野猪拱过。

不远处的荆棘堆中,他们同伙的尸体被像垃圾一样堆了起来。并没什么不雅的撕裂性血腥伤痕,一刀毙命,只在脖颈处留下一道鲜红的划痕,证明了他们的死因。

极快的剑,极好的剑,只属于泽兰图尔特,瓷公主的导师、骑士、未婚夫候选人。

安妮罗洁轻轻踢了踢面前的雪堆,好像突然觉得这很有趣一样,“……所以他很‘虔诚’”

领头的那个长着一堆几乎掩盖了眼睛的红胡子,裸露的手脚和胸膛都长着浓密的毛发。他的身躯被麻绳被迫团起,简直像个肉球。

“是的,小姐。这方面的传闻在雪霁之森很多。”他陪着笑脸点头,但粗壮的手指又不安分地在背后扣着绳子,“纳西索斯亲王,现任精灵王的胞弟,虔诚地信仰着‘光明’,对教廷也更为友善。以至于某些举措让精灵王无法忍受以至于大发雷霆。连我们这些与精灵做些小生意的也有所耳闻。”

“比如”女孩来了点兴趣。

“亲王曾经偷盗过精灵一族珍藏的‘汲取之牙’。”红胡子诚惶诚恐,“听说他本打算献给教会,当然最后被制止了。亲王因此被精灵王禁足了两百年。”

女孩没做声,又踹了踹雪堆。看不出在想什么。红胡子小眼睛隐藏着胡子后面,骨碌碌地上下打量这个小姑娘。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甚至远胜过雪霁之森以美貌著称的精灵,看打扮也不知是哪家的贵族千金。若是卖到黑市上,定会有人愿意以号泣石林的八座金矿,两座晶石矿买下她,这些无价之宝在她面前也变成了不值一提。

女孩给了他高深莫测的一眼,红胡子忙把略微放肆的眼神掩去。

“看来你们消息很灵通喽,作为‘游荡商人’。”安妮罗洁重重地咬字,以无起伏的语调狠狠嘲讽这群土匪的劣质伪装。

“是,是。”红胡子陪着笑脸,忍痛折断了左手拇指的关节。失去知觉的手指更像是骨肉相连的无知觉血肉,可供割舍与抛弃。他眯起眼睛,假意客套,“我们知道的可多啦,从南到北,自西向东,小姐您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女孩沉吟片刻,脚尖有以下没一下地点着地上被她堆成一堆的雪堆,“那你们听说过‘盲眼圣女’吗”

“什么”红胡子倒是愣了下。同时他的半个手掌成功从绳套中脱出。这真是个好消息,面前这个小姐看起来完全弱不禁风,那个厉害的戴眼镜的男人坐在离这里五步远的马车里,如果现在他劫持了这位一看地位就较高的小姐,那即使是那位剑士也只能束手就擒。

他还需要点时间,可不能把话聊死了。

“哈哈。”他尴尬地笑了笑,“教会已经好几百年没出过圣女了吧。听说这是献给最为纯洁无瑕、善良虔诚的教徒的称号。一个瞎子……那不是教廷承认自己有眼无珠吗。”

他承认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点嘲弄的成分,但他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那个极为好看的小姐,看似表情没什么变动,但不知怎么的,他能感受到一股有内而起的凉意,她的双眼幽幽,明明是浅色的银白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深邃。

他心脏的一角被狠狠绞紧。做土匪的对死亡自然更为看淡,但这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却比死亡更难以言喻,像一直冰凉的粘腻的软体生物舔舐着脆弱的眼皮,并把信子探入眼球底部,而他无力反抗。

女孩的面上裂出一个笑容。

“我决定放你一条生路。”听起来她似乎很高兴,甚至褪下了手腕上的一串鸽血红钻石,赏赐般抛入他的怀中,顺便丢给他一个眼神便往回走,“感恩吧。”

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脑子都被冻僵了一般。那串成色极好的手串冷冰冰地贴着他的血肉,滑过胸膛,像是一条不怀好意的红蛇,向下窜去。

他什么都不敢想,神情呆滞,抓过手串踉跄着往回跑。

“聊得那么开心”马车上的泽兰把刚煮好的鸡蛋递给她。瓷公主的脆弱与生俱来,包括难以装填的胃。她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仅仅因为周围的饮食不合胃口。

安妮罗洁的面上已恢复了平静,这对她来说极为简单,好像那些情绪从未出现过一般,“我这不是在体察民情吗”

她歪了歪头,“虽然好像把他吓着了。”

相比之下泽兰的表情严肃了一点,他僵着脸又开始翻找车厢里的抽屉,他相信里面定会有公主喜爱的茶叶,“体察民情还是打探你‘那位’未婚夫的消息”

瓷公主倒是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地剥起了蛋壳,“其实他的情况和我了解的差不多,只是或多或少仍是有些差别。”

“比如”泽兰终于在第三层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茶盒,他从最底层抽出一整套瓷器茶具,“我以为你们先知号称‘全知全能’”

“所谓的流言把因果倒转了,并不是纳西索斯为光明教廷献媚,而是教廷试图利用精灵亲王获取‘汲取之牙’。”她随口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却对第二个闭口不谈。

在泽兰以为这个话题已被轻轻揭过的时候,安妮罗洁却突然自言自语,“‘全知全能’仅限于我的‘视野’范围,我本以为那已经足够认识大,大到认识这个世界的全部。”

“但我错了。”

“我们永远都在看着这一面的月亮,但难道月亮的背面就会因此不存在吗它对这片大地的影响不存在吗”

“潮汐翻涌。这是我的‘灯下黑’。”

帘子的一角不知何时被风掀开。沉默的黑暗自然而然地闯入这片并不宽敞的烛火顾及之地。

鸡蛋已被全部剥壳,她用手心托住它,鸡蛋晶莹剔透得看起来远超它的价值。

“鸡蛋从外部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才是生命。”她把它举向泽兰双眼之间,“请小心,我们正在被注视着。”

雪花挣扎着从黑蒙蒙的天空飘落,点点的荧光,也像一个个小小的碎星。她不顾泽兰象征性的阻拦赤脚踏上雪地。从脚底的神经向上传递的冰凉引发大脑的静思。

她站在这一片黑夜白雪中沉思自己的错误。

自然是错误。这个罪恶的错误是那么的细微又致命,在她的眼皮之下,在这个与“她”息息相关的世界里滋生、繁衍、渐渐绞紧。

所以不该死的她,死亡了。

所以没有终末的世界,死亡了。

可耻的寄生者藏于她眼珠的另一端,掏空了这个世界的养料和未来。

“果然。”安妮罗洁看向远方,余温尚存的雾气脱离了她苍白的嘴唇,如同在黑夜中漫舞的白色幽灵,灵魂随之而去,“我很讨厌‘有眼无珠’这个词。”

“我后悔了。”

她的手指攀上身旁一棵已被白雪掩盖的胡枝子,折下一根纤韧的黑色枝条。枝条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她的手指被绞出了一道道细小的发红的勒痕。

就像被无形的线咬了一口。

但很快她咳了声,即使及时捂住了嘴,一丝粘稠的血线从指缝中承受不住重力不舍地滑落。

银白眼睛没有焦点地盯着面前雪地上的点点猩红被雪花掩去,“这具备用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活着’已是勉强。”

“承受不住一点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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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不近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光秃秃的橡木树下,一只雪堆上的渡鸦转了转黑色眼珠子拍着翅膀飞上了树梢。

那雪堆因这翅膀的响动塌下一角,露出一只灰败的冻僵左手,关节充血肿大,血管青紫相间。

一串与雪地格格不入的艳红的宝石手串戴于其上。闪着妖冶与不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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