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贞观十一年正月，长安的雪停了，皓月明亮，雪光映照下，院中明朗如昼。

李承乾搓着手，如此时节，天气寒冷，墨笔冻结。

正好可以偷懒不写东西，火炉上的美酒常是温热的。

李承乾拎着板凳，醉眼观看院中雪景。

苏婉从远处走来，执一柄秀朴雅致的花绸伞亭亭袅袅从雪地趟过，收起伞时碎雪落满了她的发髻。

“夫君雪景虽好，可冬日天寒，莫要染了风寒。”

说着从屋子里拿了一件衣裳给李承乾披上，李承乾握住苏婉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夫人手怎如此冰冷，夫君给你暖暖。”李承乾醉醺醺地说道。

两人相视，苏婉脸颊微红，她感觉身子发酥，也好似醉了似的。

“哪有这样暖手的，哪有这样暖手的......”苏婉喃喃道。

“夫人喜欢吃桃子？”李承乾问道。

“喜欢。”

“我也喜欢，夫人现在面容似桃花般红。”李承乾用手轻抚苏婉似胭脂般红的小脸。

“夫人，我们将太子府种满桃树如何？”李承乾问道。

“可是三月院中樱花就开了，何不等夏季再种？”苏婉回道。

“夫人很喜欢樱花？”李承乾眼中闪烁一丝隐晦。

“莫非夫君不喜欢樱花？”苏婉没看见李承乾眼神的变换，疑惑地问道。

“喜欢，夫君特别喜欢倭国的樱花，过几年从那带几棵回来，毕竟太子府大，可以多栽几种树。”

“不过要是能亲自去倭国就好了，去倭国赏樱花，是多好的一件美事啊。”李承乾感慨道。

“这么繁琐岂不是要耗费很多钱财？”苏婉说道。

“过几年夫君陪你去，不要耗费钱财。”李承乾说道。

李承乾也不准备多解释，抱住了小脑袋满是疑惑的苏婉。

也是，谁会想到有人会为了赏樱花而灭了倭国呢？

前些日子的刘仁轨的出现让李承乾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他其实很想问苏婉：夫人，你也不想去倭国旅游花钱吧？

让刘仁轨带我们去就行了。

毕竟打朝鲜的时候，志愿军去韩国首尔也没花钱，以前叫汉城。

公元663年，倭军4万余人，战船1000余艘，唐军1.3万人，战舰170余艘，在百济白江口展开了激烈海战，也就是今天的黄海海域。

唐军在陆上与高句丽，百济血战，海上与倭军激战，水陆两路，四战四捷。

唐军连发火箭，顺风投火，倭国船队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皆赤”。

倭军大败，损失上千或溺死，或被斩杀，尽皆沉于白江口水底，倭国惶恐，举国迁都。

战争的惨痛教训，迫使天智天皇恢复与大唐的国交，俯首称臣，派遣遣唐使去长安学习。

直到1592年，丰臣秀吉侵略朝鲜，近一千年间，日本未敢再对中国开战。

此次战役是中日两国作为国家实体进行的第一次交战。

此战的胜利基本奠定了此后一千余年间东北亚地区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格局。

前世在学习甲午中日战争之时，李承乾多么期望有像刘仁轨这样的战将，多么期望有像大唐这样强大的国家。

好小子，这次算你被我逮到了，伟人说过：落后就要挨打。

你现在倭国落后，我打你很合理吧。

既然是喂不饱的狼崽子，李承乾下死手就没有任何心里愧疚了，前世的白江口海战还是含蓄了。

有没有搞错啊？

打倭国就派唐军1.3万人，给隔壁突厥看见还以为我大唐打不起呢！

就这么一点点人，打给谁看的？

给我再来十二个海军将领，一人一万！

只是可惜，上天赐了一个刘仁轨给大唐，而世上没有两个李世民。

少年义气的刘仁轨，身为九品县尉敢用刑杖打死治下犯法的五品大官。

李世民知道原委还欣赏他的刚毅正直。

最后李世民给了他五品给事中，可以侍从皇帝左右，顾问应对，参议政事，也可以劝谏皇帝。

毕竟李世民是一个能听真话的人，而刘仁轨恰恰也是那个只会说真话的人。

有时为官清廉刚正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李治更喜欢听话的臣子，而不是说真话的臣子。

刘仁轨因为秉公办案得罪了李义府，李治在太子时期李义府便追随左右。

李治登基后，李义府被拜为宰相，广结朋党，卖官鬻爵，权势熏天，多有不法之行。

刘仁轨因此被贬谪他乡，任职青州，这是他对李治的第一次失望。

一年后，李治发兵征讨百济，刘仁轨奉命督海运，李义府在明知时机不当的情况下，强行督促刘仁轨出海。

船队在途中遇风沉没，死伤严重，刘仁轨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他期望得到皇帝的理解。

可结案后，李义府对高宗说:“不斩刘仁轨，无法向百姓谢罪。”

要不是还有人公正地依法办事，刘仁轨就已经被处死了。

但是李治还是将刘仁轨免职，以平民的身份随军。

最狠毒的是李义府又示意郎将刘仁愿将他杀死，因刘仁愿不忍而作罢。

这是刘仁轨对李治的第二次失望。

他这辈子最想干的是两件事，一个是直言上谏，一个是对得起良心，可惜他一件事都没办成。

可怜世上再无李世民，他只是直言上谏皇帝身边的人，就好几次死里逃生。

如果说李治不知道这些事情，不仅是刘仁轨不相信，后世的人都不相信。

好！

既然你李治听不了我刘仁轨的真话，那我刘仁轨就用战功说话吧！

平百济，灭倭军，破高句丽，这下皇帝总该信我了吧！

答案是：并不会！

在大非川战役中被吐蕃大军打败后，吐蕃又一次进犯大唐边境，刘仁轨数次提出谏言。

可恨的是李敬玄总是反对，而李治也听他的。

这是刘仁轨对李治的第三次失望了，但是这次。

对不起。

我刘仁轨。

不！忍！了！

刘仁轨明知李敬玄不是将才。

但是因为一心想报复李敬玄，所以上奏道:“西边镇守的重任，非李敬玄不可。”

而李治这时重病缠身，属于脑子短路状态。

他就认为，你李敬玄每次都能与刘仁轨说的有模有样。

刘仁轨每次的建议都能被你给反驳了，那这样，就你去了，我李治相信你！

结果，次年九月，李敬玄在青海之战中兵败，这是大唐在与吐蕃抗衡中的第二次大败，被贬为衡州刺史。

此后大唐再也无力管制吐蕃了，吐蕃灾祸影响大唐二百余年。

刘仁轨这辈子都想当个好官，想为大唐做点实事。

年轻时候想肃正朝堂，险些丧命，于是丢掉了当名臣了理想。

但是他有才华，有胆识，靠着军功又做了大将军。

可成为将军又得不到领导信任，那些文官只想着他去送命。

于是他丢掉了他最后最重要的东西——良心。

后人也许会说他没良心，但是他真的仅仅想活着。

他老了，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自己可以为了大唐不顾一切。

但是他还有儿子，还有家人，如果他前线战败，家人都难逃厄运。

他这辈子除了让李敬玄上战场之外，没做过对不起大唐的事情。

前几年大非川战役薛仁贵就是因为后院着火，文官闹事，后勤出故障，导致十几万精锐，大唐真正的精锐埋骨高原。

史书记载：辎重丢弃，绵延千里。

大唐战神薛仁贵都这样，他刘仁轨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治和李敬玄不是想让我去送死吗？

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你牛b，你能bb，那就你去吧！

皇帝既然打仗都不停武将的话而听文官的话了，我刘仁轨还在乎什么呢？

我刘某人不伺候了，至于大唐如何，与我何干？大唐国运衰败又与我何干？

等到李治死了，武则天执政，太子接连不断地被杀，是他刘仁轨的原因吗？

不是！

他宦海沉浮几十载，他不再刚毅正直了，但是也不和光同尘。

谁当皇帝，是你们李家的事情，你们都不在乎。

我一个外臣又何必多说？

他选择了沉默。

但是武则天特意写信给刘仁轨，将其与留守关中的西汉名臣萧何并称。

为了内心最后一点良心。

刘仁轨以年老体弱为由而上疏推辞，请求免除自己的留守之任。

他还乘机陈述西汉吕后乱政败亡之事，以申明对武则天的讽谏之意。

这是他对大唐的最后的忠心了。

可武则天听后，不仅不生气，还主动反省。

说道：你辞职不干，还责备抱怨，我很忧虑，你拿吕后的例子，比喻实在深刻，使我欣慰和惭愧交集。

意思就是：你说的都对，但是为了大唐，还要您老把国事放在心上，不要以年迈为由请求退休。

还派了自己的侄子亲自去请刘仁轨上班。

不久，武则天进封刘仁轨为乐城郡公。

他在死前感到了领导的信任。

在任职一年后，八十四岁的他，离开了他一生热爱的大唐。

长安一个酒馆。

高元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此事当大谢刘兄，只是可惜刘兄县尉职位......”

“今后刘兄若有要事，只要我高某人能帮上忙的，定不推辞。在下回去守孝三年，回来定报答刘兄恩情。”高元说道。

刘仁轨见此，并无多言，只是敬酒而已，他不会告诉高元自己一定会升官的，侯君集根本影响不了他。

二人酒足饭饱后，刘仁轨在长安城门口看着高元远去，远处是重重春山。

“你我皆有命，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刘仁轨喃喃道。

少年义气，挥斥方遒。

二十几岁的刘仁轨深信一件事，那就是李承乾就是与李世民一样的明主。

就好像他前世相信李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