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心悦你

时间仿佛静止。

眼前是龙茗含笑望过来的目光。

惜日的心好乱。有些恼，但更多的是无措，还下意识地将后背紧贴上了车壁。

龙茗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弯身进了车厢，坐到了惜日的身旁。

惜日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往右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再挪一点，胳膊撞到了车壁上，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瞪大了些。忽听龙茗轻笑，惜日颇为羞恼地瞪了过去，便见龙茗目光幽幽，好整以暇地在旁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僵持，僵硬，原还硬撑着的惜日终于还是不敌……垂眸偏过了头去。然而身侧炽热的不是只有他的目光，还有看不到摸不着的莫名热量，让惜日如坐针毡，咬住了下唇。不行，她不要呆在这里，起身欲出车厢，哪防刚起身却被裙子扯得坐了回去。瞥见裙子被他踩住，手心……看清手心所按之处惜日顿时脸大红，她的手此刻竟按在了龙茗的大腿上！惊慌失措收回手的同时，惜日整个人几乎是用撞的……撞了车角。不敢抬眸，不敢直视，只一边盯住一隅一边开始扯裙子……越扯越面红耳赤，越扯越心慌意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不小心还将心声说出了口：“松脚，松脚啊！”便又听到龙茗在笑，低低的笑。

一怔！不扯了，惜日再也不扯了。整个人都转了过去，直接给了龙茗一个后脑勺。

自从进了车厢，龙茗一动不动仅凭坐着便让一脸端正严肃的田惜日瞬间丢了盔卸了甲。心中好笑的同时，也知晓了惜日的软肋。又见她气闷地转过身去不理会自己，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然而却在这时，马车忽然又动了。没人赶的马车，马儿自己就进了路边林子寻起草吃了起来。

惜日自被风吹起的帘角也看到了这一幕，原想让龙茗去看看，可又不想同他说话。如此二人便一直沉默着，僵持着。一个看着对方的后脑勺，一个假装看着帘外。

车厢内，半天没有任何响动，任由马车随意行走。

悠悠风吹帘，光影潋滟，阴影横斜。

马车越走，越往林中深处。

惜日终于忍不住回眸，又见龙茗目光幽幽，颊边顿染烟霞，低声说：“你不去看看吗？”

龙茗说：“嗯，我去看看，你坐好。”

龙茗这才出了车厢，可就在他出车厢时，拉车的马陡然一声嘶鸣，随后快速奔跑了起来。惜日只听龙茗喊了声：“坐好了！”便觉马车忽而向左倾斜忽而向右一路颠簸着快速奔跑了起来。

惜日在车厢里被甩的七荤八素，偶从被振开的车帘看到龙茗猛拉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腿几乎全部抬起到了半空。然而并没什么用，马蹄落地后继续疯狂向前跑，仿佛疯了一般更加慌不择路，甚至直冲下了陡坡。车厢连翻被撞，车轮发出可怕的异响，惜日紧抓车窗，焦急中听到龙茗喊：“抓稳了！”

隐约看见龙茗飞身而起……便听砰的一声闷响，车厢突然彻底失去了平衡向前疾滑同时向一侧倒去！惜日惊慌大叫，千钧一发之际，龙茗冲了进来，扯住她的手臂，一拳振开车顶，抱着她飞身出了车厢。

惜日腰间的手臂稳稳禁锢住了她，平安落地时，她的脸就贴在龙茗的胸口，鼻尖是他身体的温热，耳边是他怦怦的心跳声，脑海中片刻的空白，随后是手足无措，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搂住，耳边是他近在咫尺的轻声：“别动，别出声。”

惜日稳了稳心神，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心安，虽心有余悸，但惜日心神却渐渐稳定下来。微微转头，看到不远处，马匹倒在地上似乎已无气息，而车厢也摔在了一旁模样惨不忍睹。

又抬头看向龙茗，却见龙茗此刻正看着远处密林的深处。

那里有茂密的灌木，而灌木从中有一双眼睛。看到那双眼睛，惜日顿时寒毛直竖，惊慌失措地紧紧抓住了龙茗的衣襟，龙茗紧了紧揽住她腰肢的手，轻声说：“不过是只大虫，别怕。”

惜日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十分害怕，虽然面对的是猛兽，但身边有他在。惜日一怔。身边有他在，便不怕了吗？

悄然又抬头去看龙茗。

其实从城外第一眼看到龙茗时，便已察觉他今日的穿着与以往不同。暗金云纹玄色锦衣，金冠束发，让他本就出色的姿容，更显沉稳贵气。此刻见他目光深邃注视着前方，暗藏凌冽的战意，与往日里的富贵闲人龙少爷全然不同。惜日垂眸，只觉得他的怀抱很暖，让她心安，悄悄将额角抵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产生了依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龙茗没动，那只老虎也没动。而那双眼睛却依旧紧紧地盯着龙茗和惜日，似乎很有耐心。

然而只有龙茗自己知道，自从惜日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口，龙茗就不敢动也不想动了，恨不得就这样天荒地老，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打老虎。然而就在龙茗终于忍不住垂眸看了一眼惜日时，老虎动了！它冲出灌木以极快的速度向龙茗冲了过来。惜日也惊觉了老虎的动静，回头看去，心提到了嗓子眼，百兽之王咆哮着向他们扑来，张开的血盆大口，依旧让惜日害怕，而就在这时，龙茗纵身一跃便将惜日放到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上。惜日听龙茗说：“你坐着别动，我去对付它。”

待惜日坐稳，便见老虎已冲到近前，然而老虎并没有冲到树下，而是徘徊在死马附近盯着龙茗和惜日低吼，似在威吓恫吓。龙茗正要下去收拾那只老虎，惜日拉住了龙茗：“我们再看看。”

龙茗回头笑着说：“不怕，我弄张虎皮给你。”

惜日不稀罕什么虎皮，当即说：“马已经死了，如果它的目标是马，就给它吃好了，总归一条命，能不杀它还是别杀了。”

龙茗挑眉，索性坐到惜日身边：“听你的。”

没过多久，老虎就开始撕扯吞咽那匹死掉的马。

惜日看不了老虎吃马的血腥场面，转头看向远处。

龙茗便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惜日说：“可这马车里……还有些我的东西。”

龙茗道：“等会儿我们再回来收拾。”

惜日知道龙茗的意思，也实在看不下去老虎吃马的血腥场面，便点了点头。

龙茗又要伸手来抱她，惜日躲了躲，小声说：“可不可以……背。”

龙茗笑了：“好。”

再次被龙茗这么背着，惜日没有像上次那样只顾看风景，而是感到了一丝局促。窝在龙茗的后背，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一种温暖、安定让她慌乱又贪恋的气息。

龙茗背着惜日一路穿林而过，也不知飞了多久，仿佛不会停也不想停，穿过了树林，飞跃了山谷，直至一片竹林。龙茗终于停了下来。

一开始惜日并没发现四周都是竹子，直到龙茗停在一棵竹子的顶端，随着竹子上下起伏时，惜日才察觉四周竟是一片竹林。

放眼望去，四周的竹子极高，比方才林子里的大树看起来都高。惜日还从未见过这么高和粗壮的竹子。

便听龙茗说：“没想到在这里。”

“什么？”惜日问：“什么在这里？”

“我年幼时来过这片竹林，只是后来几番寻找也没找到，没想到今日却误打误撞又到了这里。倒是意外之喜。”

“这里人迹罕至，你年幼时怎么来的？”惜日却突然问。

龙茗道：“我当时刚学轻身功夫，追着猎物经过这里一次，只是后来再想来时却寻不到来时路了，长大后便忘了此事。如今身处此地，方才又想起。”

这么偏僻的地方，为何还要回头来找？这片竹林有什么不同吗？惜日打量这片竹林，只觉得这竹林确实有些不同，竹子又高又粗，惜日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竹子，不由得向下看去。他们当下所在的竹子就足有数丈高，由于竹尖绵软，不似树木，风过时，竹子尖端会被风吹得上下摇摆。而二人此刻便随着竹子在一起一伏，惜日仔细看去，龙茗似不费摧毁之力便能像只鸟儿一样站在竹尖不掉下去，心下一惊，不由得想到田勇对龙茗的评价：“轻功太高了，我还从未见过比他轻功更厉害的人。”想到此处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日从断崖山直接飞跃而下似飞鸟般的情景。

惜日忽道：“我突然想到……”

“想到什么？”

“你可以背着我去寒山寺。”

龙茗气息一滞：“寒山寺很远的，马都要跑上一天。”言下之意：你是想把我累死吗？

却听惜日道：“我觉着你比马快。”

龙茗无语。

惜日低低地笑。

便听龙茗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着……”

觉着什么？惜日支棱起了耳朵。

“与其背着，我更喜欢抱。”

惜日顿时气滞。

龙茗低低地笑。

见惜日好半天不说话，龙茗又说：“我年幼误入此地时，竹子还没这么高，我在这里抓过竹鼠，烤着吃过，还挺好吃。一会儿我抓来给你吃。”

“竹鼠？鼠？”惜日想到了老鼠，顿时接受不了。

“虽然是鼠类，但竹鼠不同，他是吃竹子长大的，肉也很好吃。”

“你当时是因为想吃竹鼠，所以又想着回这竹林吗？”

龙茗笑道：“正是如此。”

惜日也笑了。

“我带你在这里逛逛，这竹林面积极大，行走其间很容易迷路。”

说完便背着惜日向竹海深处而去。

“那你当时迷路了吗？”

“没有，我当时是为抓一只白狐进来的。那白狐并未在这里停留多久，我跟着也绕出去了，当时年幼，也没太记路。”

“这深山老林的，你胆子倒是大。”

“一来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来，我当时已不畏惧生死。”

惜日想到了他被人推入断崖山的事。

“你看，那就是竹鼠！”惜日随着龙茗所言向下看去，然而并没看到什么，就听龙茗又说：“竹鼠很聪明还会咬人，不过只要抓住它的尾巴迅速提起来，它就是只待宰羔羊了。”龙茗一边带着惜日在竹子间纵跃一边说，忽听惜日道：“别说话了，小心吃一嘴虫子。”

龙茗忽然想到了西边断崖那晚，噗嗤一声笑道：“那晚吃了不少虫子吧？”

“哼。”哪壶不开提哪壶。

龙茗哈哈大笑飞掠而去。

这片竹林不小，而且竹高密集，龙茗带着惜日飞跃好一会儿，便看到前方有座高山，似乎隐隐还听到了溪水声。

从高处望去，果然看到一方溪谭，四周还有许多细碎的砂石，阳光下闪着异色的光。

龙茗自然也看到了，带着好奇的惜日向溪水飞去。

二人刚落地，惜日便急于从龙茗身上跳下来去看。可没想到腿有些麻，刚下来便觉腿脚一软，险些跌倒，幸好被龙茗拉住，稳住了身形。

待不怎么麻了，惜日急忙跑向水潭，走到近处，只见水质清澈，偶见三五小鱼在其中游来游去，水面上还开着许多小白花。然而吸引惜日的不是这些，而是水中似乎有些发光的晶体。紫色、黄色、粉色……异彩纷呈，十分漂亮。

惜日拾起一块紫色的石头，便听龙茗说：“是水晶。”

惜日惊诧地看了眼龙茗，又仔细盯着石头看，只见石头内部紫色越发明显，的确内有乾坤。

龙茗望着溪谭延伸到前方山脉的一处洞口，笑着说：“我们发财了。”

惜日挑了挑眉，是你发财了吧。

当时的惜日并未多想，只跟着龙茗进了山洞挑捡了些大一点的水晶带了回去。

至于抓竹鼠……被惜日果断拒绝。

待二人重回马车旁时，老虎已吃饱离去。

收拾了马车里的必要物品，龙茗方才带着她出了林子。此时天色已暗，又没了马车，惜日原打算返回苏州城不去寒山寺了。没想到刚走出林子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的人正是龙茗的小厮小足子。

小足子看到龙茗急忙迎了上来：“公子，你们肯定饿了吧，车上备好了吃食，先上去用一些吧。”言罢接过龙茗手里的包袱。

龙茗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小足子会准备好一切在这里等他。

惜日却惊呆了，这小足子莫非早知道他们马车出事了，特意在这等着他们？

龙茗与惜日道：“我留了暗语标记，告知他在这准备好东西等我们回来。”

标记？惜日由始至终都没察觉到龙茗留下了什么标记。而且即便留了暗语标记，也得小足子看到才行吧？难道小足子一直跟着他们？？

就听龙茗道：“回头我教你，以后你也可以给我留暗语。”

暗语……自己给他留暗语……惜日垂下了眸。

车上备了食盒，打开来便见除了两碗饭，还有五菜一汤，都是热的。便听小足子说：“来的有些匆忙，只备了这些，还请公子恕罪。”

此刻小足子恭谨的神态和语气与平日在街上看到伸手要银子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惜日觉得很诧异，不只是小足子的态度，还有这热乎乎的五菜一汤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要请罪？平日里龙茗要吃多少个菜？小足子说他来的匆忙，看来是后来才知道消息赶来的，并不是一直跟着他们，那么龙茗又是如何传递消息的？惜日对龙茗更加好奇了些。

“可以了，你走吧。”龙茗说。

“是。”小足子当即离开了。

还在想着事情的惜日默默接过龙茗递过来的碗和筷子，都快吃完了方才想起一件事，小足子走了，谁来赶车啊！

然后就听龙茗道：“不就是赶车嘛，我学会了。”

你什么时候学的？！！

惜日顿时反应过来，几乎瞬间柳眉倒竖，他会赶车！他一直都会赶车！！！

重重放下筷子！

龙茗顿时伏低做小：“别生气，开个玩笑！”

“我的马！我的车！”惜日咬牙切齿。

“我赔！这马车归你了！”这马车外表并不华丽，但内里十分精致，比惜日原来用的实用而且更加结实和宽敞。

然而惜日心里有气：“不必！”惜日欲拂袖下车，就听龙茗说：“东西不要了吗？”

惜日这才想起还有包袱，回头去拿，包袱却被龙茗按住：“我这就赶车去寒山寺，虽然夜里行路艰难，但我保证，明日午时前我们定到寒山寺。”

“我不去寒山寺了！”惜日去扯包袱，然而龙茗并不放手。

龙茗又说：“田双田勇他们还在那等着你，我已经派人跟他们知会过了，明天我们会到寒山寺，你现下一人回去，刘妈妈该担心了。”

想到刘妈妈见她一人回去定会询问田双、田勇去向，惜日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一整天都跟龙茗单独在一起的事。想到今早还听刘妈妈八卦龙茗喜欢小倌的事，又挂怀自己的病情……惜日犹豫了，就听龙茗说：“你坐好，我去赶车。”说完就出了车厢，赶起了车。

马车稳稳走在路上，不一会儿天色全黑了下来，惜日忽然想起一件事，自方才上车，这条路似乎行人就很少，也或许是天黑了的缘故，一路没见到什么马车和行人……

尤其当下，她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四周一片漆黑，竟然感觉有点害怕。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四下荒野漆黑一片，当下除了马蹄声和虫鸣，便只有偶尔远处的鸟兽低鸣。

如此黑暗又是荒郊野外，惜日困意全无，轻唤了声：“龙茗？”

“嗯？”龙茗回应：“怎么了？”

“天太黑了，你……小心些。”

“好。”

过了一会儿，龙茗说：“如果你还不想睡，就出来与我说说话。”

惜日没吭声也没动。

就听龙茗又说：“我有些犯困，你陪我说说话也好。”

惜日突然笑出了声：“我刚想你会以犯困为借口让我陪你说话，你果然就说了。”

龙茗呵呵笑了起来：“还是你懂我。”

“被你骗过，自然就长记性了。”

“我没骗你。”

“还说自己不会赶车，不是骗是什么？”

“我长这么大，真没赶过车。”

惜日语塞，没赶过车可能是真，但不会赶车肯定是假的。要不然哪有这么快就学会了的！

“那你方才说的犯困呢？”

“我昨晚就没怎么睡。”

“不睡觉你干嘛了？”惜日才不信他的鬼话，认定他想让自己与他说话才这么说的。

哪防龙茗说：“我昨晚在你院子里的桂花树上坐了一夜。”

惜日顿时呆住了。

就听龙茗说：“你昨天看那个面人，我看着你。”

惜日无地自容，此刻恨不得跳车而去。他全看到了！全看到了啊！

龙茗又说：“出来吧，看面人有什么意思，我给你看，随便看！”

车厢里的惜日手握成拳，忽而抓紧衣襟，忽而手捂脸……老天爷啊，让她消失吧，直接原地消失吧。

龙茗忽然又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带着愉悦和磁性，就听他说：“睹物思人，是为相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亦为相思。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忍不住去看真人，你呢？看面人，睹物思人？出息！”

惜日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透拆穿无所遁形……无地自容无法见人了。

忽听龙茗大声说：“田惜日，你听清楚了，我心悦你！”

见惜日没动静，龙茗又一次大声说：“田惜日，我龙茗，心悦你！”

“心悦你！！”

“心悦你！！！”

一声比一声大，从开始的掷地有声，到最后的仿佛要昭告天下般的大喊，心悦你这三个字几乎传遍了整个荒野。

远处树上的寒鸦都被振飞了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