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边走边说

不知不觉，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笑归山也近了。

玉琉璃便不再说话，以免被哪个耳聪目明的听了去，或读懂了唇语。

漫山红叶缤纷，间或夹杂着小片黄色和绿色，一起簇拥着一条蜿蜒山路，半山腰隐约可见一处石亭，供登山人暂歇。

山脚下热闹异常，正值重阳佳节，登高、赏菊、饮菊花酒、插茱萸，一个不少，齐聚于此。

登高近在眼前。

有花匠将一盆盆菊花摆在摊前，从普通野菊到名贵品种，除了一些难伺候的和稀有的，几乎算是应有尽有。

丝丝酒香弥漫，带着菊花特有的清香微苦。酒液通常略显浑浊，那些权贵人家不稀罕，且这场地也不够高雅有格调，往往匆匆而过。但更多的百姓笑呵呵地沽一两菊花酒，应时应景，在这难得的节日里享受一番。

茱萸辟邪且可驱虫，缀着红色的果子，将其插在鬓间或者别在腰间，鲜妍又好看，又或者取下果子，缝作香囊，佩戴于手臂上。

照影与主人心意相通，停在离人群尚有段距离的地方，踏雪也有样学样停下。

“我不打算杀你了。”

“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

楼明辰明知她是在戏弄他，却仍旧免不了心头狂跳，一厢情愿地去说服自己相信这镜花水月的刹那幻影，饮鸩止渴一般地体会着大起大落。

玉琉璃弯了弯嘴角，眼底却是一派平静清明：“确实是舍不得，不过是舍不得我的理想。”

“楼明辰，我想当将军，只有你才能给我选择的自由。”

北鸦与大齐议和已久，北境如今只一些小打小闹，勃路——一个信奉石神的国家，近些年亦是安分得很——至少表面如此，只除了西边的部落时不时要为了食物和女人骚扰边境，打得有来有往。

——有人提过开放互市，但积年旧恨，让这事每每都半途夭折。

这个格局不会维持太久。

北鸦国师扶持傀儡皇帝，多年来以辅佐之名，行摄政之事，野心自不用说。

勃路国矿产资源丰富，一旦战起，势必不可能继续明哲保身。况且有矿便有武器，只要有些血性，势必想趁机分一杯羹，就看他到底是欺软怕硬，还是想赌把大的。

玉琉璃以九世经历证明，勃路现任的皇帝选择了赌大的。

但这便是国事了。

楼明辰每一世都处理得很好，这一次有了第一世的记忆，更是如虎添翼，玉琉璃便只需要注意着她爹和弟弟以后上战场的事……

皇帝能把她身有隐疾的爹派出去，还把玉亭朝一起打包送去边境，便可知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没培养出几个能代替她爹的帅才，而北鸦却不声不响再出了个昔日六皇子一般的军事奇才。

大齐将才倒是有两个，但和北鸦奇才打下来也不过三七开，大齐三，北鸦七。

这些姑且不提。

五个皇子里，只有楼明辰会成全她、放开她。大皇子和二皇子不说，他俩中要是哪个登基了，她家不死也得脱层皮，她十有八九得被迫进宫，或者嫁给他们的哪个亲信，作为控制着她爹和弟弟们的筹码。

三皇子只对大都督的位置感兴趣，与皇位无缘。

楼明安心知肚明他只是楼明辰的挡箭牌，也无欲无求得很，完全不和重臣有私交，只一心跟随着楼明辰……但在她应不应该上战场这件事上，他坚定地站在了楼明辰的对立面。

而楼明辰，他放手过两次，第一次是放弃了要她当太子妃，第二次便是那一次，玉亭朝为掩护一队士兵撤离，下落不明，她坐不住，在他的默许下任性地离开长安，奔赴了战场。

曾经，楼明辰是世上最懂她的人，比她爹还懂，愿意包容和放手，玉琉璃不相信他，却相信他。

他可能会成为那八世里的模样，所以她不相信他，但现在，他是第一世的楼明辰，是她最熟悉的人。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卑劣，厌憎他，却又利用着他。

活着的楼明辰能让她减少很多后顾之忧，死了的楼明辰却只能让她解一时之气，反而会带来很多麻烦。被发现后牵连家族算一个，其他皇子上位后阻挠她实现理想算一个。

她天真了那么多年，终于踩在了地上，当一个着眼实际的人，不再惦记杀身之仇，最后想报复的，只剩下了罪魁祸首白术。

况且她不得不承认，几个皇子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楼明辰更适合当皇帝。他是天生的明君，注定要继承太祖皇帝的光荣，开创一代盛世，让大齐的龙图腾插遍整个大陆。

楼明辰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想问，那你还恨我吗？

他已经失去了她的爱，若连恨也没了，他在她眼里，又算是什么呢？

他想说，我说过，我会把命偿还给你。大齐我会尽快安顿好，你的愿望我也会安排好，你不用委屈自己的。

但他又不可否认，他是想活着的，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想一直看着她，一年一次，几年一次都好，看着她长成她理想中的模样。

最终，他沉沉道：“好，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如若我楼明辰再次违背誓言，便叫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罢。

若得幸化作霜雪落满她发，也算是悄悄与她共白首。

二人远离人群，像是孤独的幽魂，玉琉璃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那边尘世烟火，呓语一般呢喃道：“承诺吗？”

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谎言，也是最廉价的东西，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巧巧便能说出口，哄得人心花怒放，转眼便成为被遗忘的垃圾。

楼明辰闭了闭眼，心中哀叹，嘴上说道：“不是承诺，是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