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忆（7）

玱玹曾笑话她，还是个爱做梦的女孩，而现在，她既不做梦，也不爱笑了。

她逐渐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感知能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来一点兴趣。

她开始陷入了漫长的思念中，看到大海会想起他，看到月亮会想起他，吃饭会想他，做药会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渐渐地，她开始不说话了，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害怕寂寞，能自言自语一整天的玟小六了，甚至也不是小夭，她就像手里的大肚娃娃一样，像个人偶一般活着。

人还活着，心却已死去。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可是她没有办法，既没有办法从这一切走出来，也不想在乎外界的感受。

她好像还是她，但是她好像再也不是她，她只是在一天又一天平淡而重复的日子里，失去了活力，没有了灵魂。

再后来，她开始期待起白日做的梦来，只有在梦里，在那个曾经有他的世界里，她才能找回喜怒哀乐。

但是梦总有做完的一天，三个月前，她已经不做梦了。

她想是不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她不知道他爱她，所以才会把那个人深藏的爱用这种方式，一点一滴的告诉她。

这三个月里，她把这百年相识的点点滴滴，梦里的一切，反反复复回忆。

回想他曾带她看的清风明月、瑰丽深海、烟火人间。

思索他爱她的方式，他知道她所求乃是寻一不会放弃她的人，相守一生，他做不到，便亲手把能做到的涂山璟送到她身边。

玱玹爱她，杀了璟，

相柳爱她，救了璟。

他给不了她人，便把心给她，命也给她。

哥哥告诉她，他给了相柳辰荣山的一座山峰；璟告诉她，他给了相柳三十七年的粮草；外爷告诉她，她不欠他，他们都替他还清了。

可那梦里的种种，可曾有人替她还了。

而他对她的爱，又何曾要过回报！

他这一生，最知晓的便是受人恩情是什么滋味，他一辈子都在回报洪江的救命之恩，也因此把自己和辰荣义军绑了一生。

他把她和众人知道的恩情，伪装成一笔笔交易，他想要的不过是她心里的平衡，让她觉得她不欠他的。

他希望她始终做自己，没有要求，没有束缚，随心所欲，做一个最自由的人。

人人都说他阴险奸诈，再精明不过，她亦曾说过，你有九个脑袋，我可算不过你。

但是他何曾算计过她，唯一的算计，目的是为了让她忘记他。

以前的她看不到这一切，都是他说什么，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了。

而现在她知道了，便无法在这条他曾经负重前行的路上，心安理得的走下去，所以，她...要来找他了。

小夭回到木屋，拿出一个盒子，那是她特意找金天氏定制而成，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大肚笑娃娃。

她要去找他，总得带点他认识的东西，这笑娃娃是他亲手雕刻的，还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他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小夭小心翼翼的把笑娃娃从盒子里面拿出来，一道哀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夭，你要离开了么？”

璟站在门边，门外的光线闪进屋内，照的他整个人忽隐忽现。

小夭没有解释，只是轻声回答：“嗯。”

归隐的这一百年来，自从她选择了这个小岛，这片大海，在璟陪着她的日日夜夜，她的心里，梦里都是相柳。

那个梦折磨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她离开，璟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小夭把早已写好的信放在桌案上，用镇纸压好，孑然一身，只带着大肚娃娃，心神轻快的离开无名岛，连头都没回。

涂山璟目送着小夭离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一点身影，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他知道桃花岛再也不会有主人了。

很多年前，他就清楚的知晓，总有一天，小夭会离开。

那人活着的时候，他还能凭借小夭的心软，把小夭留下，绑在身边。

可是那人死了，而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况且若不是那人为了大义，从未想过要与小夭在一起，他又怎么会拥有这一百多年的陪伴。

跟他比，他何曾赢过。

他一直都知道，小夭对他是需要，从来都不是爱情。

他环视着小木屋，做最后的道别，小夭走了，他也要离开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她回来。

日光照进窗，映出纸笺上的字：此去北冥，归期未定，勿念。

北冥，是那人出生的地方。

相柳，你虽然死了，但是你却永远的活在小夭的心里。

小夭来到了清水镇外的海边，这里拥有着太多她和相柳的记忆。

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原本因为练箭磨出来的茧子早已不复存在，这么多年，她根本就不敢使用这把弓箭，光是闭眼想一想，浮在眼前的都是防风邶教她学箭的历历幕幕。

但是现在她不怕了，她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小夭召唤出弓箭，仿佛那人的气息就在身边。

他教她箭术的那些日子，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他环住她的身体，握住她的手调整射箭的姿势，在她耳边叮嘱射箭的诀窍。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不会推开她，她才可以离他那么近，感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气息。

当年她每日勤耕不辍，早晚从不间断的练箭，除了跟外爷说的，是学的是保命的手段以外，她还想证明她不会给他丢脸，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箭术是防风邶一手教的，她想让众人知道，他是全大荒最好的师父。

小夭跃进大海，通体舒畅，她现在是海的女儿，在大海里，她就像回到家一样，她游了很久，也游的很慢，像是人生最后的旅程。

她一边游，一边在心里默默的说：“对不起相柳，我要辜负你了，你安排了一切，就为了让我在这世间好好的活着，你曾希望我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愿我这一生安乐无忧。但这世间若没了你，我又如何能够安乐无忧。”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海贝。她左手带着弓箭，右手拿着大肚娃娃，走进海贝，乖巧的躺下，还一边轻声的嘟囔着：“弓是你送的，娃娃是你雕刻的，你不会认不出我的，对吧！”

她把笑娃娃的底座打开，拿出里面的冰晶球，手指被冰晶冻住也不甚在意，她眼前看着美轮美奂的冰晶球，终于展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

晶莹剔透的冰晶球里面，只有一个美丽的女鲛人和一个白衣白发的男鲛人，他们坐在海贝上，幸福的依偎在一起，女鲛人的身边有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肚娃娃在快乐的笑着。

海贝慢慢合拢，向海底深处缓缓沉去。

小夭缓缓闭上双眼。

相柳，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