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昆玉崩于前2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忽然警觉地睁开眼，手中充当拐杖的树枝刺出，几乎在要刺穿皮肤直达对方的心脏的地方停住:“别离我这么近。”

梁越陵正伸出一只手，手掌要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眼神清明，冷冰冰地扫过来，不得不尴尬地放下了手:“我就看看，我以为”

“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她捏着树枝就如同拿着剑一般，轻巧地挽了个剑花。

梁越陵看着她固定住的右腿，摇摇头:“你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你的腿断了，就不要乱动了。”

她的右腿就是被他弄断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而人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去抓身边的人，她也没办法因此指责对方，最多也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当时就该把他扔给姬慕云的。她休息了一会儿，力气也回来了一些，索性运起内功来，她先将内力在经脉各处游走一遍，只觉得身上的酸痛减轻了些许，才睁开眼。

而不远处梁越陵已经抓了两条鱼，正串在剑上烤着，见她睁开眼便笑道:“马上就可以吃了。”

楚昭华又检查了下自己的腿，最终叹了口气，没有三个月，她恐怕都只能当个瘸子了。

梁越陵烤完鱼，递了一条给她，看她咬了一口才道:“幸好我身上的盐是放在油纸里，还有一些没被冲走，不然我们就只能吃没味道的了。”他捉起鱼，刚咬了一口，脸色大变，几乎是立刻吐了出来:“这”

他低着头，脸色难看地盯着手里的鱼:“呃，我恐怕没有把内脏处理好，鱼肉都发苦了。”

楚昭华面色如常:“先将就着吃吧。”

梁越陵哪里受过这种苦，食不下咽，索性就站起身去寻果子去了。楚昭华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前她听姬慕云暗示她毒物不侵的体质就知道是崇玄师门里的人告诉他的。她虽然除了林衍之之外，同别的师弟师妹都相处得不太多，却还是了解他们的脾性的。梁越陵出身世家，是教了束脩后送过来的，看似宽厚平和，实际性格软弱又自私。那个把她的事情卖给姬慕云的就是他无疑了。

她哼了一声，又闭目打坐。

等梁越陵摘了几个野果回来，见她面前只剩下些鱼骨，目光闪了闪，便将果子放在离她三步的位置，他在湖边找个块石头，也打起坐来。由于楚昭华行动不便，之后寻找食物就由梁越陵一人包办了。山底比外面要冷不少，还有大型野兽的足迹，只能偶尔猎到一些山鸡兔子和湖鱼加餐，剩下的时间都顿顿都是野果野菜。

食物不足，两人自然都消瘦了不少，而楚昭华则更加清瘦些，下巴显得愈加尖削了。她腿脚不便，手上比划剑招还是可以的，可是近来手脚却越来越显疲软，时常颤抖不稳。她带点怒气地将当做长剑的树枝扔在脚边，一脸阴霾。

练功不顺，她的脾气也变得暴躁，开始还勉强压制，后来则更加喜怒无常起来。

而梁越陵有时候被她迁怒，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笑就走开了。

当日楚昭华吃了几口烤鱼，按捺不住地将只咬了两口的烤鱼扔在地上，烦躁道:“淡而无味，简直无法下咽。”

那鱼是梁越陵一早从河里捞上来的，他近来捕鱼和烤鱼的技巧精进，鱼已经不再会有烤焦的异味。他见到自己辛苦的成果被扔在地上，也不生气，温言道:“盐已经用完了，只能靠它的原味，昭华你再忍几日吧，等你的腿好一些，我们就找路出去了。”

楚昭华捏着眉心，喃喃道:“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什么”

“不是盐的问题，而是味道都不对了。”她抬起手，原本沉稳的双手竟不自觉地发抖，可她浑然不觉，“原来的味道不是这样的”她猛地抬起头盯着梁越陵:“你之前在食物里放了什么”

“师姐，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楚昭华用力将手上的树枝往前一刺，以她的功力，完全可以刺入面前的树干，可这一刺竟然仅仅刮破了点树皮，她却累得几乎喘不过气，“你在食物里放了什么”

“师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昭华扔开了手上充当拐杖的树枝，扶着边上的石头，冷笑道:“你以为我傻了不成，事到如今不是你做的手脚还能是谁”

梁越陵望着她，脸上一派平静，隔了许久忽然微微一笑:“师姐，是不是觉得全身忽冷忽热，从骨头缝里透出麻痒，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和你最开始神清气爽的感觉完全相反”他缓缓踱步上前，轻声地、用一种仿佛怕惊到她的语气说着话:“不用怕，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这几日没在你的吃食里放寒食散罢了。你本来已经习惯了寒食散，一下子被迫戒断，有些受不了而已。”

“寒食散”楚昭华缓缓重复了一遍。寒食散本来是用于镇痛，和麻沸散同样用于外创的医治中。可是到了晋朝，寒食散逐渐成了贵族用来寻欢作乐时吸食的药物，刚吸食寒食散时会觉得神清气爽飘飘欲仙，等到上瘾之后，再想要戒断几乎是不可能的。前朝就有不少贵族暴毙在服食寒食散之下。

到了西唐，寒食散除了民间的一些偏方里还会使用之外，是被禁用的。

“是啊。”梁越陵又靠近了些距离，“之前在青州城，我找了当地的名医，他有些寒食散，我便尽数搜罗过来，想着有机会给你服下，可惜那一路你一直都跟在李毓身边，我没有找到机会。之后你夜闯秦王府，我本来想打发走楚棘再利用倒茶的机会让你喝下，结果你自己离开了。不过也好，只服一次，未必会成瘾，现在你已经上瘾了，一旦断了药，只怕你自己都会受不了。”

楚昭华抓起树枝朝他刺去，可是四肢疲软，这一招被他轻而易举地挡开了。

“本来我以为师姐被废了内力，就是个废人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制不住你，只好用这种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了。”

“何必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根本是卑鄙下流的手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越陵终于走到她面前，慢慢地贴近过去，鼻息呼在了她的脸上:“因为我喜欢师姐啊。可惜你总是看不见我，在崇玄的时候你除了林衍之还能对谁假以辞色结果你们闹翻了，你转头又傍上了李毓，他有什么好，不就是出身比我好一点罢了，你怎么就这么贱，非要跟他在一起。”

楚昭华叹了口气，幽幽道:“为什么你总是要把李毓扯进来。”

“那小子在崇玄的时候就对你心怀不轨，有年大雪，他竟然还摘了梅花放在你窗外，我看见了就直接扔了，你没看到当时他看到那些梅花被扔在墙角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难看。”

楚昭华一怔，终于明白为何李毓觉得她会讨厌梅花，是因为他以为是她把那些梅花毫不珍惜地扔掉的。

“当然不止李毓，其实最开始时，爱慕你的同门有很多，毕竟你长得美，又得师父器重。可是后来为什么每次萧叶闯祸，你罚了她，会有这么多人对你不满，你就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原因吗”梁越陵缓缓地摇头，“你不是没想过，而是根本不屑去想，毕竟你只关心林衍之，对于别人的看法根本不在乎。如果你多留神一些，就会发觉这些都是我做的。日积月累，一件件小事都会变成一根根毒刺，扎在彼此之间，就算曾经爱慕过，后来也就什么都不剩下了。这一切都是因为”

“都是因为你喜欢我”楚昭华轻轻地笑了一声，“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因为爱慕一个人，所以去挑拨那个人和周围人的关系，让她变得孤立无援，最后只剩下你这个居心叵测的人围在身边，真是有意思。”

梁越陵痴迷地看着她，反驳道:“这并不可笑，感情是有独占欲的，这个世上只有我看到你的好就够了，那些不够坚定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昭华，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美”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还笑得出来”楚昭华的手突然不再发抖，而是迅捷如电，藏在袖中的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心脏，然后几乎是残忍地向上一划，鲜血飞溅，她露出更加美好的笑容，一点鲜血溅在她的眼角，仿佛是一颗殷红的朱砂痣，“顺便一提，你有什么资格和李毓相比当时你在青州城搜罗寒食散的时候，他就暗示过我，从第一日你在烤鱼里放寒食散开始我就猜到了，所以之后我就根本没碰到那些食物。”

梁越陵双目圆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楚昭华捡起充当拐杖的树枝，支撑着身体，蹲下身在他身上拍了两下，搜出了剩下的小半包寒食散、一些碎银子和两块打火石，她把寒食散散在土里，取走了碎银和打火石，有点嫌弃地掸了掸手上的灰，艰难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血腥味会顺着风往前飘去，会惊动山谷里的野兽，这里就不再安全了。她看了看头顶北极星的位置，大致找准一个方向，开始慢慢地走。

姬慕云不会觉得她这样还能活着，但是按照他多疑的性格，他会想看见她的尸首才安心，现在耽搁了十来日，她也必须离开另寻出路，幸亏骊山山脉广阔，要避开那些人并不难。

唯一的难题是她的腿。

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恢复不了，不能跑，走不快，甚至很难捕捉到猎物，在今后的日子里，她都要过那种饥肠辘辘的日子，幸亏这些日子里她吃的都很少，渐渐也开始习惯了，不像最开始时常觉得饥火腹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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