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隆卫才俊

琵琶、古琴、各种管弦以及男女清唱的混音如约响起，梨园的每个清晨都是这样的热闹宿醉一夜的粲夕，终于醒了。这嘈杂又颇具艺术气息的晨练声，令她神往。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的情感缠绕着她还晕乎乎的头脑。

粲夕强睁惺忪睡眼，双手扶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那个讨厌的男人像个甩不掉的赖虫，到底追了上来她还从来没有如此憎恶过一个男人，让自己丢尽了面子为了向他以及他的同伴证明自己没有偷盗，她还在他面前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起来，已表明自己宽松的衣服里根本无处藏钱袋，否则会掉下来的可是他非但没有感动，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误会解除后，那男人临走还不忘将她丢失的钗头横冲冲的丢给她，以此来羞辱她的冒失让她在广平郡王和一群文人雅士面前丢尽了颜面是的，昨晚他们去了书景轩，回纥王子在那里有约，于是李豫决定带着她也去感受下文人的聚会是什么样子的，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参加过那里的雅聚，广平郡王将这个荣宠独独给了她。安粲夕只记得满耳朵都是好听的诗文，后来大家又喝了很多酒，她缠着广平郡王，请余音醉来梨园教习诗文

书景轩是长安城中一处谈诗论文的雅聚之所，很多停留在长安又不得志的文人墨客们常常会去这里，碰到欣赏他们的王侯贵族，两方若志趣相投，就会被收留家中做门客，也不啻为一个临时的好前途。余音醉正是通过书景轩结识的广平郡王，成为其门下门客，虽如此，只要得空也会常常参加书景轩的聚会，与他敬仰的如杜甫等文人畅谈诗文、理想与政治抱负

安粲夕当日见到余音醉，即被他的浪漫风度和恭默守静所吸引，他总是安静寡言，仿佛会说的话只有诗词。正值玄宗提倡梨园子弟们也不能疏忽文学造诣，以便全面提高艺术修养雷海青奉旨正在寻觅合适的老师，安粲夕便应求李豫将他的门客余音醉借来“用用”想到余音醉，安粲夕赶紧从床上跳下来，看看日光已不早了，不知那余音醉是否来了她敲敲头，想起来广平郡王是答应了她的，今天就让余音醉来见雷海青得赶紧梳洗装扮下，未免余音醉久等了。

正忙乱梳洗着，忽听闻敲门声，然后传来同僚张野狐那参合了柔媚的男音：“粲夕，是我，起床了吗雷教官命我来催你了呢那个，我能进来了吗”

张野狐是梨园中安粲夕的异性死党，擅长管弦乐器，虽为男人身，举手投足间却颇具女儿的妩媚。安粲夕开始也将他归为异类，并不曾想日后能与他成为同甘共苦的好“姊妹”。

“进来吧”听见安粲夕的“口谕”，张野狐方才探着身子慢慢踱到房间里来，因为他见了太多次安粲夕的“不雅”日常形象，又时不时被威胁不能泄密，实在是心累啊此时他见安粲夕又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外衣还没完全穿上呢赶紧捂上了眼睛嗔怪道：“下次穿了衣裳再让人家进来好吗”

安粲夕噗的一笑，说道：“这不马上就穿妥了嘛你怕什么啊放心，你就算脱光了衣服站在我面前我也没兴趣，难不成你会对我感兴趣咱们可是好姐妹儿啊。”

张野狐撂开手，听她这么说斜楞着凤眼哼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人家是为了尊重你的隐私”说着一扭身坐到了床上继续说：“小姑奶奶，您可麻溜着点，你推荐的什么醉先生正等着你呢老雷可有怒色了啊蓁蓁更过分，现在都没醒，也没见喝得这么多，一定是你怂恿的看老雷不罚你呢咦你怎么绑了个男儿的髻这一身男人的衣服是谁的亏你也敢这样穿”。

安粲夕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笑问：“怎么样是不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儿今天是隆卫社开社的日子，他们比赛马球呢，我也要趁机再练习练习”

张野狐撇撇嘴道：“也不见成日家的和这些臭男人们厮混什么，小心惹火上身”

“宁国郡主、郜国郡主、独孤流叶和崔嫤柔这些大美人儿都会去的，怎么是和男人厮混呢你呀，就少管我的事吧只要维护我、支持我、帮助我、掩护我就好啦~”。

秋日里碰上明媚的日光，格外有一种舒朗的意境，树叶上、房瓦上都闪着粼粼的金光，似乎和平时无异又似乎一切都明朗清澈了起来广平郡王的马车从梨园接上了安粲夕和余音醉慢慢朝着隆卫社驶去，上面不时传出李豫和他二人的说笑声，一向少言寡语的余音醉因好友在旁、美人在侧又缝上这秋高气爽的舒适，便来了兴致，吟道：“寒阳花柳蹀躞，惹上畴昔难解。提笔嗔薄凉，不如热酒消蹙额。欲醉、欲醉，续得那日酣睡。”

“妙句妙句不过余兄，你的诗词总是多少的悲凉，我定要让你跟着我无忧无虑地快乐起来”广平郡王李豫是当今太子忠王的长子，虽贵为皇太孙，却有一身浪漫侠义的风情，在底下人面前毫不拿大。

安粲夕相信李豫有这个能耐，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自己也总是莫名的快乐似乎是他那贵为皇太孙的无忧无虑的做派所散发出的光芒，又似乎不是总之她愿意注视着他，哪怕是背影也那么的阳光、洒脱、和煦，让人依赖得踏实可是她反倒觉得余音醉就该是他自己的样子才完整可爱，于是接道：“我倒是觉得余先生的诗美得很，若是整日无忧无虑倒也做不出这样的绝句了。何必要改性子”

“呵这才给你讲了一次学，就这么先生、先生的维护着呢果然是我认识的粲夕啊”李豫故意酸溜溜地笑道。

“知我者粲夕也”余音醉拱手称谢笑着说，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诗情画境里。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进了兴庆宫里一个宽广的操场处，那是隆卫社今天聚练马球的地方。隆卫社由李豫等几个年轻的皇孙倡办，创立的初衷是安保、侦查、守卫皇家安全的意思。凡主创人认可的青年才俊均可入社，入社后不分身份贵贱，只以武艺高低论英雄。但缝盛世承平，也无安保可做，于是渐渐成了这些子弟们习武、练球的聚所，唐玄宗非常支持这种能强身健体的组织活动，偶尔兴致高了也会来凑凑热闹。

看见广平郡王的马车驶入，荥阳郡王李伸、凌安郡王李鵩同秦国夫人的女婿柳澄、柳澄的弟弟柳潭以及独孤家的独孤颜等一众人皆迎了上来，彼此尽了礼数，大家看见粲夕也在车上，于是都抢着接她下车，粲夕却安然端坐在车上不动，李豫会意，微笑着走过来，弯腰做搀扶的姿态说：“这操场沙子滑，来我扶你下车~”。粲夕笑颜逐开，扶着李豫的手下了马车，凌安郡王、独孤颜等人依旧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着她近况如何、夸她今日的男儿装扮也十分俊俏，凌安郡王抢着说：“粲夕，昨日我备了吐蕃进贡的好酒好肉请你，你却没口福，下回千万记得来啊”安粲夕应付地答应着，杨国忠之子杨暄远远看见是粲夕遂也忙赶到她面前。众人一路说笑着到了观景台上，发现几位公子哥正围着大美人儿独孤流叶在那里谈天说地呢，独孤流叶是归德大将军独孤颖的掌上明珠，独孤家族多美女，祖辈就出过几位皇后，是历经四朝而不衰的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家族。独孤流叶与安粲夕同岁，碧玉年华出落得越发迷人多姿，与安粲夕可谓是春兰秋菊，各具风采这独孤流叶正逢活泼好玩的年纪，故时常粘着她哥哥独孤颜出来交际玩乐也因此结交了一众爱慕她的王侯公子。虽自持身份金贵，与粲夕并未有过多来往，但二人之间难免会因为众人的比较而内心较劲儿。她二人，一个瞧不起对方的身份，一个又取笑对方的故作姿态。话说回来，大家见了李豫均请安问好，独孤流叶则忙愉快地屈膝请安，然后就拉着李豫问长问短，又娇嗔李豫只顾陪“别的”姑娘玩乐，自己几次请见都未曾见到。李豫只得客气的安慰她几句，却回头冲着粲夕调皮地使眼色。粲夕假意扭头不理他，却一眼看见昨日那个讨人厌的将军竟也在场此时他正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微笑呢安粲夕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也只得抽空偷偷问李豫缘由，李豫答道：“昨日我见他气宇轩昂、谈吐间自有一番城府，绝非等闲之辈你虽怪他礼数不周，但我独欣赏他赋性刚强聪颖，可惜我竟不认识他于是派人打听，得知原来他叫孙孝哲，是去年新被安禄山推荐给朝廷的人才，刚来长安赴任不久，现为正三品左威卫，所以我顺势派人也邀了他来。”粲夕不答，冷眼观察那孙孝哲，发现他孤僻高傲得很，也不与众人玩乐说笑，只单单一个人站在那里或是坐在那里。

观景台上早已备好了桌椅、茶水、果饼、汗巾等物。众人刚刚入座，就又听太监禀报：“宁国郡主、韩国夫人之女崔氏到~”。自从贵妃得宠，杨家人也并承恩泽、出入宫掖、权倾朝野。这韩国夫人乃贵妃的长姐，杨家人一心想撮合她的爱女崔嫤柔嫁给皇太孙李豫。而太子为了拉拢杨家势力也十分愿意这门亲事，因深知李豫倔强，唯独还没有告知他。宁国郡主身为李豫的长姐，授父母之意，凡有可能让二人见面的机会，便都会去接了崔嫤柔一同前往。这时的大唐还颇为讲究绅士风度，李豫遂携众人迎了她二人上楼，便开始了点兵布阵，以三场马球胜负论今日之英雄。

众人分为两队，一队由李豫领队，一队由杨暄领队。这一群大唐的骄子，各个容貌出众、身高力壮，踔厉风发，一时间皆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十月份的长安，还是很有寒意的，彼时这些青年的盛气换作马蹄扬起的沙尘，却在整个沙场上扬起一波波热浪安粲夕想，这些王侯公子们，平日里一副嬉笑没正行的样子，到了赛场上竟然一个个都换了一副面容似的，充满了杀气她与独孤流叶忘乎所以的大声为战士们呐喊助威偶尔回眸间，望见宁国郡主与崔嫤柔虽也在目不斜视地观望，可是那身子依然坐得端正笔直，果然是王家风范安粲夕心想，让自己变成她们这种贵气的样子，估计今生是没什么指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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