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80章

李骥今日十分罕见地没有穿着他那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而是换上了一套竹青色圆领大袖衫，肩膀上还搭着一件茶白色的毛领披风。

这身素净的装扮将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戾气给死死地藏匿回身体内部，转而衬托出几分文雅之气来，看着倒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秀士。

李骥缓步走上前,礼节性地朝黄二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大家都是云记小食的常客,偶尔也在食肆里遇见过几次，然后就在云婉晴的介绍下认识了彼此。

他在云婉晴的身边停留下脚步,轻声低语道：“云姑娘,你们的右后方有一个穿着墨灰色衣裳,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他已经跟了你们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了。”

“暂且莫要回头看！”

李骥话音未落又迅速地补上一句,直接打断了云婉晴和黄二下意识想要回头察看的动作。两人一愣,不敢打草惊蛇，皆僵在了原地。

随后,在李骥的眼神示意下，三人就像是偶然在路上相遇的友人一般，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

云婉晴往李骥那边凑了凑头,小声询问道：“李公子,你知道那是什么人么？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李骥默默地侧着身子,替云婉晴挡去大半寒风,沉默了一下才轻声答道：“你今早提出那件事之后，我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选择主动出击,所以就自作主张地派了手下去打听王掌事的行踪。”

“一个时辰前,阿四发现王掌事今日又派出了一个手下。这人鬼鬼祟祟地在云记门口徘徊许久,在打听到你今日不在铺子后就立刻离开了。我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就一路跟着他走过来，果然发现他在尾随你们。”

他轻轻抿着薄唇，没有说出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另一层原因。

按照常理来说，这件事本应该是由负责保护云婉晴的暗四来跟进，李骥本人则完全没必要亲自出马。

但是他看到暗四传回来的条子上写着，云婉晴又一次接触南北牙行的黄牙郎，而且两人这会儿好像正在四处看新铺子。

李骥攥着纸条在书房里踱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那略微有些焦躁的内心，匆匆沿着暗四留在墙角的记号追了过来。

云婉晴闻言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黄二：“黄公子，不如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牙郎们的消息向来最为灵通，黄二早就从赵秀才和池思瑜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王掌事对付云记的前因后果。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在王掌事的打手那里讨不了好，与其逞强留下来拖云姑娘他们的后腿，倒不如痛快地离开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黄二很是识趣地抱了抱拳，告辞道：“今日也时候不早了，你之前挑出的铺子基本都瞧了一遍。既然云姑娘没有瞧得上眼的，那我就回去再找找看，等有好消息了便去云记告诉你。”

云婉晴笑着表达谢意：“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你慢慢找，咱们不着急，云记的租契还有三个月呢。”

“在下明白的。”

黄二点点头，匆忙抽身离开，走之前轻声丢下句：“李公子，云姑娘，还请务必小心一些。如果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尽管派人来牙行找我便是。”

云婉晴目送黄二离开，眼睛迅速抓准了时机，瞟到了那个正努力将自己塞到面具摊子后面的壮实男人。

她皱着眉收回视线，低声询问：“李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让他一直跟着？”

李骥指着不远处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道：“街上的人太多，不宜在此生事，免得将巡逻的差役们招惹过来。咱们将他引到巷子里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云婉晴见识过李骥的身手，自然是十分地信赖他的决定，毫不犹豫地便跟着李骥朝着昏暗的小巷子里走去。

大同府里有无数条这种两三人宽的小巷子，它们纵横交错，四通八达，隐隐勾画出一副复杂的暗处道路脉络。若是不熟悉路的人贸然走进去，瞬间就会迷失方向，很有可能半天都绕不出来。

在男子眨了眨眼睛的短暂时间里，云婉晴和李骥就迅速地消失在了潮湿阴暗的小巷之中。

那男子猛地一惊，连忙扔下手里的面具，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追了进去，然而小巷里早就空无一人，鸦雀无声。

男子焦急地继续往巷子深处跑了两步，结果却差点因为墙角那大片的黏滑青苔摔到地上去。

他扶着滑辘辘的青砖墙勉强站稳身子，低声爆了两句粗口道：“我去！臭丫头跑得还挺快的，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人都跑没影儿了。”

他愤怒地将气撒在脚下的那片青苔上，将上面浅浅的一层青苔踢飞到小巷中央。

此时他的怒气已经发泄得差不多，男子挠着头，转身准备先回富贵楼复命，然后再作打算。

他毫无戒备之心地路过一个拐角，突然间一个宽大的披风从天而降，男子眼前直接一个黑，头被披风蒙住，紧接着腹部就受到了重重地一拳。

男子直接痛呼出声：“嗷！”

这个下手凶残的偷袭者，自然是在小巷中守株待兔的李骥。此时他已经脱去披风，宽广的袖子也无法阻碍那利落的招式。

广袖翻飞间，那个仍旧没能从披风里挣扎出来的男子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更别提抵御来自李骥的攻势了，只得硬生生地吃下这几个拳头。

他心里一惊，懊悔万分，悔不该从王掌事手里接下这趟差事。

昨日王豹带着他的小弟们去迎春巷寻衅滋事，结果到了半夜里一个人都没能回来。

王掌事派人去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王豹他们刚巧碰到贾府少东家和云记的掌柜上门，宁家院子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打斗声后，王豹他们一群人和宁家父女全都消失不见了。

王掌事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放弃王豹这个得力的手下，连忙又唤了个打手来。

虽然他不敢动贾涵月的一根汗毛，但幸好还有个云婉晴可以加以利用。他命男子紧紧地跟着云婉晴，务必找出王豹他们的下落。

男子暗暗叫苦，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盯梢啊，分明是要人命啊！王豹他们该不会已经被这些人给杀人灭口了吧？难不成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

他后背一紧，求生的本能令男子生出一股子力气，一把将头上的披风薅了下去，匆匆接下李骥的一招后，转头就向巷子深处跑去。

男子迈着大步狂跑，心中还在暗自窃喜：老子对这些巷子熟悉得很，你们想抓住我？没门儿！

但是他并没能高兴太久，脚下一个没留神就踩中了之前被自己踢到路中央的青苔。身子猝然一歪，整个人直接往后一仰，向下摔去。

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男子顿时两眼发懵，半晌都不能动弹。

李骥颇有些无语地走上前去，对着暗处吩咐道：“把人带回去。”

暗四不知从哪条小巷子里闪了出来，一把将还晕乎乎的男子捞到自己的肩膀上，毫不费力地扛着人迅速离开，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来去如风。

云婉晴将地上的披风捡起，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递给李骥。

她满脸不好意思地苦笑道：“李公子，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李骥沉默地看着她，胸腔里莫名地悸动了一下，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柔色。

他的喉结迅速翻滚了两下，嗓子眼儿有些发紧，轻启薄唇道：“对着我，你永远都不必说麻烦二字。”

李骥向来是一个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人，甚少在他人面前表露心事。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冲动地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也许是因为巷子里昏暗的氛围，正好能帮忙遮掩一番那有些泛红的耳尖;

也许是因为突然得知云婉晴准备另寻店铺的消息后，顿时变得有些慌乱的思绪;

又也许是因为连日来，不断地听到云婉晴和贾涵月待在一起的情报，那莫名有些不爽的情绪一直在心底里怂恿。

虽然轻语声很快就消散在了寒风之中，但却也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在少女的心扉上。

云婉晴不是没有意识到，她和李骥之前的那些微妙的暧昧氛围。

说句老实话，李骥完全符合她对另一半的所有遐想。

不仅身手极好还有涵养，长得俊朗又不爱出门拈花惹草，而且他虽然表面冷若冰霜，但实际上古道热肠，数次救云家姐弟于危难之中。

云婉晴觉得李骥身上的优点，自己两双手都数不过来。这种男人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好么？！

如果李骥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云婉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受他。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骥即使不是猜测中的摄政王，其身家背景也低不到哪里去。毕竟他的谈吐修养，行事作风可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教得出来的。

云婉晴心里明白，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虽然她也对李骥有着不小的好感，但贸然和他产生普通朋友以外的关系，绝对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

少女万分纠结地将唇瓣咬得通红，低头侧开了男子紧紧投过来视线。

她干笑两声，假装没有听懂李骥的话外之音，左顾右而言他道：“这......该谢还是要谢的。不过咱们邻居这么久，总说麻烦确实生疏了些。不如咱们回去，我亲手做上两道好菜当做谢礼？”

李骥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披风，带头向巷子外面走去。

云婉晴突然一愣，悄悄地抬起头来，只看到李骥迎着光离开的背影。

她刚刚好像......隐约听到了李公子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