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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看了宁止一眼,云七夜旋即和紫衣女子进了车厢,面面相对,确实没有言语。

不刻,宁止亦进了车厢。

云七夜疑惑,“刚才赶车的人呢”

宁止道,“突然有些事,他去办了。无妨,这马识途,可以回去。”

语闭,他又冲那女子淡淡道,“姑娘,敢问家在何地”

闻言,女子的眼眶倏地便是一红,看上去分外的楚楚可怜,她低声嗫嚅道,“哎我已经没有家了,一年前,辛乌军杀了我的父母兄妹,烧掉了我的家。我外出,侥幸活了下来,勉强度日而已。这许久来,我一直住在城外的破庙里,不想前几天那庙突然坍塌了。这几天,我就一直在街边或者桥洞下面睡的。”

说着,女子看着宁止,有些愧疚,“我本想出来卖些自己栽种的兰花,好赚些钱找房子住,谁想居然出了这种事情。那金贵的少爷出了事,他家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孤身一人,倒也不怕。可可万一连累了两位,叫清瑜情何以堪”

没房子住,孤身一人,身世可怜。坚强不屈,也不自私,会为恩人着想云七夜默默地总结了一下,没有说话。

宁止眼波微转,冲着女子饶有趣味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着头,擦了擦酸涩的眼睛,轻轻道:“若清瑜。”

“若清瑜”宁止轻声重复了一遍,不由扯唇,倒是得感谢这女人,叫他有机会隐隐约约再见一次母妃。

思及此,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向女子,“拿上这些,待会在城门口你下车,先找个地方避避。”

看着那银票,若清瑜摇头不接,态度坚定,“无功不受禄,公子的好意,清瑜心领了。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已是无以回报,万万不能再要您的钱财了。”

云七夜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人,觉得有些累了,索性偏头靠在宁止的肩膀上。靠一靠没什么,这几个月,宁止发困的时候,也靠过她的。

只这一个动作,宁止愣了,云七夜从未主动碰触过他,这又是怎么了

他微微一怔,旋即低了低肩膀,冲云七夜柔声道,“累了”

云七夜哼了一声,“嗯。”

宁止不疑有他,“那就睡会儿吧。”

“哦。”云七夜闭眼。

看着两人的动作亲昵,只是他们同为男子

若清瑜面上微微一红,望向宁止,“敢问两位公子是”

宁止淡淡一笑,倒也不避讳:“她是女子,我的妻子。”

原来是女扮男装啊。闻言,若清瑜笑了笑,脱口赞道,“呵呵,两位真是一对璧人呢。清瑜祝两位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云七夜颇为受用,唇角一抹笑,一动不动地靠着宁止。近距离的接触,所以可以很快的感知到对方,宁止的身子一瞬有些古怪的僵硬。

她察觉到不对劲,睁眼望向宁止,但见宁止的脸色一瞬竟是苍白若纸,神色难过。

她心头一颤,惊慌出声,“宁止”

话音落下,宁止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起来,他伸手捂着揪扯的胸口,咬牙抑下了那突如其来的痛苦。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好好的,汤药更是不断,怎会忽然如此甚至这一次,一点前兆也没有。

他闭眼,难受地靠在车厢壁上,脑子里混沌一片,胸口有股郁气渐进扩大。他强忍着,可是这一次的冲击似乎比哪一次都来得强烈,迫得他难受至极。

他喘息着,终于忍不住张嘴咳出了声。立时,那股猩红的血液直直从嗓子眼里涌了出来,宛若妖诡的花朵绽开在男子的唇角,胸口全身瞬时无力,尖锐的痛从骨子深处直直挥发而出,生生要撕裂他。

“七夜”那一刻,脑子里想的是她。

“宁止”眼见如此,云七夜的声音有些颤抖,忙不迭伸手抚上宁止的胸口,想要帮他抚平气息。

“我想睡一觉。到了咳军营叫我。”吃力的说完,宁止难受地闭眼,只觉浑身的力气好似尽数被抽离般,径直昏死了过去。

若清瑜一直看着,她惊讶又惶恐,平复了半晌后出声:“姐姐公子生病了么”

云七夜自顾自为宁止抚平呼吸,没有理会若清瑜,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叫她没处了多久,就莫名其妙的不喜欢。

她伸手覆上宁止的脉搏,静静地感知着它的跳动。半晌后,她的面色渐进诧异,宁止的脉搏很奇怪,明明犯病了,可是他的心跳正常得很,甚至不像个久病之人。

回光返照。

一瞬,脑海里出现的竟是这四个字。

她慌得摇了摇头,握着宁止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那胸中骤然被掏空的感觉,令她恍惚以为自己死了一回,似乎她才是那个犯病的那个人。

见云七夜没说话,若清瑜微微愣了愣,试探着指了指宁止,冲云七夜担忧道:“姐姐你去赶车吧,我来照顾公子好了。”

云七夜有些冷冷道,“这马识途,可以自己回去。”

若清瑜又道,“可是它的速度太慢了,姐姐若是赶车,可以快一些到达,也好给公子看大夫的。姐姐,公子已经病倒了,你可要撑住啊。其实清瑜没有别的企图,只是公子有恩于我,我想要为他做些事情罢了。我自幼学过一些医术,虽说不是很精,但自问还是能照顾来公子的。你赶紧去赶车吧,我们得快快回去,给公子找大夫诊治。”

不错,得赶紧回营找太医。这一个多月来,宁止鲜少发病,随行的两名大夫一死一重伤,那伤了的大夫经不起折腾了,故而留在了东海附近的城镇养伤。

云七夜扭头,但见若清瑜正担忧地看着她,面相却是清白无害得宛若春风。一瞬对她的排斥大减,云七夜道,“劳烦瑜姑娘照顾他,我去赶车。”

闻言,若清瑜郑重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公子的。”

“有劳了。”云七夜冲若清瑜微微颔首,旋即出了车厢。

“驾”

但闻一声喝,马儿嘶鸣一声,马车的速度瞬时加快,飞快地朝城门方向急驰而去。

挥鞭驾车,云七夜的眼神却是茫然,无措,甚至有些恐惧,止不住周身的颤抖。

宁止不是第一次发病,但是这一次却让她如此惶恐。这样的惶恐,让她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深海梦魇里,她在那里看见了宁止的人头

可这一次,不是梦魇,是真实的存在。

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什么呢

她在心下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他这一个多月来很少发病。所以这一次他突然发病,她有些无措吧

她目不转睛地驾驶着马车,一个时辰的路程,好似远到了天边,几欲叫她绝望。

宁止,你可要撑住

撑住。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向城军营,长久的紧张和紧绷,已然使她身心俱疲,却又不敢叫人知晓宁止的情况,只怕会影响军心。

待看到校场上的郑远后,她险些失控,顾不得和他寒暄,赶

紧低喝了一声,“郑将军,营里的太医呢,快去传唤”

眼见突然出现的几人,郑远顾不得多问,慌得应声,赶紧命人将宁止移到了帐内。不刻,闻讯而来的太医立时进帐为宁止诊治。

躺在床上,宁止的脸色苍白若纸,呼吸紊乱至极,时不时溢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明眼人一看便知情况不妙。

几名太医忙不迭为他把脉,不由面面相觑,神色惊惶。

一名太医压低了声音道,“肖太医,怎么办在马车上颠簸,殿下的病情耽误了好长时间,有些不妙啊。”

年老的摆手,“别慌,先给殿下喝原先的药吧,稳稳再看。”

“刘太医,肖太医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我觉得,最好也辅以针灸,事半功倍。”

众人点头,“好,先这么办”

“咳”床上,纵使昏睡,宁止仍不得安眠。他难受地咳着,呼吸渐进急促,好似被人扼住了咽喉,直直将所有的空气隔绝了开来,唯有窒息和周身的痛楚

“殿下,您能听见微臣说话吗”

他昏睡着,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他想睁眼,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很快就被拉进了无边的黑暗。

“刘太医,殿下听不见的。”

“那怎么办这药”

一人壮着胆子道,“没办法了,灌吧,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不刻,宁止感觉到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那人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唇瓣,将浓郁的汤药凑了过来,很快就灌了进来。

他拧眉,被灌进嘴里的汤药还未来得及入喉,又被他剧烈的咳嗽尽数吐了出来,温热的汤药说着脖子滑进了衣衫,呼吸间尽是苦涩的药味,几欲叫他作呕。

“殿下,您得喝下去啊”焦急万千,几名太医顾不得礼数,索性一人钳制住了宁止起伏的身子,一人压住他的穴位暂时抑制他的咳嗽,而后强行将汤药灌进了他的嘴里。

源源不断的苦涩入喉,直直进了胃里。宁止难受地挣扎,只觉周身仿佛快要被撕裂般,痛从骨髓里散发出来,没有哪一次比得上此次的痛苦,直直叫人生不如死

七夜,

七夜

他伸手抓扯身下的床单,吃力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想要抓住她的手,好叫他不必如此痛苦无力。

然,什么也没有

那没有唤出口的名字,终是淹没在再次袭来的无尽痛楚中不能比这更痛苦了

不曾进账,云七夜只是站在帐外几百米处,恰巧伫立在风中。她脑子里一片空茫,怔怔地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站多久。只知道天色前一瞬还是光明的,下一刻猛的全部黑暗。

周遭有士兵呐喊操练的声音,还有旁人的说话声,似乎有人在她的跟前走来走去,然后所有的人又转瞬不见了,徒留她一个人站在哪里。恍惚间,她觉得天空好像要塌下来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难以呼吸。眼框,心脏痛不可挡。

没丢过东西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失去的感觉。

这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病。但却是最可怕的一次,与他而言,是。于她而言,也是。

分明,有什么啊不一样了。

她回来的路上,还可以有理由解释。可是静下来,这么多理由,哪一个都说不过去

嗓子眼里好像哽了块什么,她用力闭上眼睛,害怕那股酸涩会从眼眶里溢出来。许久许久,她站在哪里,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可无论她睁眼还是闭眼,哪里都是宁止的模样,哪里都是。苍白若纸的脸颊,紧闭的双眼,止不住咳出的血,斑斑驳驳,触目惊心早已见惯生死,她居然害怕了,难以形容的恐惧。

可是为什么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为什么还会如此的惶恐无措

她就像个溺水的人,在绝望的时候抓住了那块浮木。但她知,那块浮木总有一日会被水浪冲走,徒留她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洪流中沉浮无依,直至溺死。

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总有一日会离开。明明知道,却还是如此的惊惶无措。

七夜,太医说我活不过冬日了。

眼眶愈发的酸涩,她死死地闭眼,不叫泪水流出来。却终是明白了自己的胆怯,因为不得不面对,总有一日宁止会离她而去,总有那么一日。

只是她不知道,他竟能叫她如此心痛,就好像心要裂开一样。他的名字,他的每一个表情关于他的一切,都能叫她如此心痛。

她能听见心脏那里血肉撕裂的声音,她想放弃,想要松手,也许痛苦会少些。可是,不甘心从不懂到懂,从舍到不舍,从淡漠到可以笑出声

她和宁止,无异于火中取栗,刀刃上跳舞,明知道结局,却还是如此了。这么沉重的感情和相守,丢弃它们,她会更痛苦。

她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了,没有办法。这一定就是喜欢了吧

她喜欢

却原来,这么久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喜欢上了他。

那一瞬,她不由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自己的心跳。心的最深处,那里藏着一个人。

宁止。

夜幕下,她紧紧地闭眼,直至将泪水逼回。她的心里装不了这样的他,会痛。心底最隐疾的秘密被这样的血肉撕裂翻扯而出,痛得难以自持,心裂欲死

“郑将军请回吧,我们明日再来诊断。”

远处的帐子,几名太医尽数而出,声音低沉。随着众人而出,郑远亦是一副愁眉不展,“有劳几位了,那就明日再见吧。”

“告退。”朝男人颔首一礼,几名太医抱着医箱离去。路过云七夜的时候,声音清晰不过,“肖太医,怒我直言。九殿下,断断活不过冬日了。

“嘘,这话岂是你能说的再者,我等早已知晓,莫说莫说。”

云七夜睁眼,怔怔地看着众人从她的眼前走过,双眸晶莹水亮,大约是泪光。胸口因强忍的紧绷愈发痛楚,她勉强支撑着,向宁止的帐子走去。

看见来人,郑远不由低声道:“小七兄弟,方才不方便,我现在去太医那里再问问情况,你先代我照看殿下。床边上有碗药,太医说凉一些给殿下喝下去。他怕苦,药碗旁边有些蜜糖,你记得给他吃”

“好。”轻应了一声,云七夜旋即进帐,迎面便是那股浓郁的药味,苦涩至极。脚步一瞬的停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向内走去。

待到了内间,她蓦地却步,不敢靠近床上的人,只能远远审视着宁止是否完好无恙。

被子下,宁止仍旧昏睡着,不若方才的挣扎痛苦,他安静地躺在那里,面色有了些红润,不若那般的病态脆弱。

她静静地看着了许久,终于缓步走到宁止的床前,似想要伸手碰他一下,可是却又顿在了咫尺,她怕他一碰,他就会消失。他安静的模样,太过虚幻,宛若一个触手可破的梦。

若是这一次,也是梦魇,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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