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炸货

红糖糕只有刘娟儿的手掌大，一口咬下去，一股沙沙的麻甜自舌尖渗透到舌根，回带着微微清苦。刘娟儿仔细地咀嚼又咀嚼，感觉纤维绵糯，有些泡涨感，酥酥松松的，不似看起来那么像馒头。却不知这特别的口感是怎么来的

刘娟儿细细咽下最后一口，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就猜到是苏打起的作用在面团成型后裹进一些水和苏打粉，用浑厚的掌力继续揉捏，可以让面质更加膨胀，纤维变软，大火蒸出锅后，吃起来绝不像馒头，而更像前世的发糕。

刘娟儿将嘴边的残渣抹掉，砸吧着嘴问胡氏“娘，红糖糕卖多少钱”

“三文钱一个，别看这点心呀，因为用料贵，所以比馒头馍馍都贵。”胡氏对她笑了笑，又捡出两个红糖糕藏进阁柜里，心叹，当家的还是太憨了，一共就多分了三个其实以他的手艺分五个六个不在话下，不过这老实人，也不能老逼他去做有违自己道德感的事。

刘娟儿对胡氏点点头，又问“那买豆馍馍的那些婶子也会买红糖糕吗”

刘树强摸了摸她的头顶，慈爱地“咱这北街呀，住的都是些恰恰吃得饱饭的人家，买也买不多，每次来买两个哄哄娃儿的居多。更多时候是遇上要待客或者家里要摆席面，才会多买些。不过，咱们这里倒也有些住得远的熟客。”

刘娟儿了然，怪不得只做二十个，那其余的点心呢刚才听胡氏一番话，能猜到这作坊一共出产五种点心，其余四种每日的出产量都比红糖糕要多。

她很期待地看着掏干了水的大铁锅，心道，这里出的炸点心会是咋样的含笑酥那种形同于前世的广式酥皮点心又是咋做的爹这手艺也是早年去点心铺子里当学徒学来的吗娘的酱菜怎么能做的那么入味又爽口虎子哥的豆馍馍和爹的豆馍馍有啥不一样的材料配比她不由得越想越出神，暗自感叹，能进入这个家庭真是太幸运了，这一个个的都是同道中人啊

正着，虎子晃着胳膊走进后厨，对胡氏努努嘴，将空了的木匣子往角落里一扔，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刚才趁爹娘都没注意，拐着弯抢白了万氏一顿，气得那婆娘钱也没数，揣起铜板就走了。

“虎子，你歇口气，和你妹妹话。”胡氏对虎子温柔地笑笑，抬起手来擦了擦他额头上的细汗，反身去和刘树强一起拾掇红糖糕。

他们从案桌后面取出一扇大铁皮方格，抬起来铺到条桌上，用布巾擦拭得锃亮，再铺上一层干净的纱布，将红糖糕放上去一个个整齐地码好。

虎子自顾自去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喝个底朝天，然后翘着脚坐到条凳上，斜眼瞥着正在神游天外的刘娟儿，沉沉地“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闻言，刘娟儿顿时从幸福的呆滞中清醒过来，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虎子，转身走到柜子前，踮着脚费力地取出胡氏藏进去的红糖糕，一边递过来一边压低声音“爹分了三个糕糕，虎子哥也尝一个吧快点吃，免得表婶又杀回来”

虎子见她重重地咬着“杀”这个字，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他接过盘子，一边起身放回柜子里，一边不屑地“就剩两个了，当然都留给爹娘甜甜嘴。这是谁那么馋嘴跟猪娃子似地又是鸡蛋饼，又是豆馍馍，又是红糖糕，感情是肚子里住了个大嘴巴妖怪”

刘娟儿被他得一脸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这个混蛋姐天生胃口大不行啊刘娟儿快气死了，在前世她就很介意别人拿她的大胃口开玩笑

虎子看到刘娟儿鼓成包子的脸，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这丫头，还真是好玩儿，虽正在想办法将她送走，但没事用来逗逗乐也不错

刘娟儿发觉虎子嘴角边的一抹坏笑，顿时了然，哼臭子，跟我斗

“虎子哥，我要看你做点心嘛”刘娟儿突然对虎子换上一副笑脸，通身软绵绵、明丽娇憨的样子，双手扯住他的衣角摇来摇去“你呀，那马豆莲、葫芦提、霜果糖、含笑酥都是啥样的”

虎子打了个冷战，抖下一地鸡皮疙瘩。他撇撇嘴，抽回自己的衣服，将藏在袖子里的黄豆饽饽掏出来扔进嘴里，边嚼边“你这丫头懂不懂规矩我来这里当学徒，吃了三年苦，才学得一门手艺，你动动嘴皮子就想知道”

着，他咽下黄豆饽饽，抿抿嘴，回味着口腔里清冷的甜豆香，又瞟了巴巴看着他的刘娟儿一眼，望着屋顶“想知道也行，交换吧你告诉我你是咋样用一个鸡蛋做出四个鸡蛋饼的，我就告诉你葫芦提咋做”

刘娟儿眨眨眼，心里阴阴一笑，又问“为啥是葫芦提为啥不是马豆莲呢那霜果糖听起来也挺好吃呀含笑酥真的会笑吗”

虎子掏掏耳朵，用双手枕着头滔滔不绝地“因为马豆莲是凉糕，这个天儿还不热，要的人不多，但有些主子四季都爱吃凉糕，所以咱这里每天只做几户人家订好的量。含笑酥是坊最高级的酥皮点心，做出来的麻烦劲儿就别提了。唯有葫芦提和霜果糖都是炸果子，这其中又属葫芦提是较为复杂的一味，你人心眼儿可不，想来知道了葫芦提咋做，也就自然能猜到呃”

虎子的脸上一垮，竖起眉头瞪着刘娟儿“问这么多做啥你又听不懂”

哈哈，露馅了吧刘娟儿心中那个得意她当主厨的时候，这子还在穿开裆裤呢她的后厨里有三个面点师，五个副厨，十几个厨工，从这种人嘴里掏话，对她来还不是轻轻松松地事儿

“娟儿，跟你哥啥呢”刘树强拍着双手走过来，满脸傻笑地看着一双儿女“这样多好，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虎子你可不许欺负你妹”

刘娟儿趁势向刘树强怀里一扑，扭捏着撒娇道“爹，我想看哥哥做炸点心”

刘树强笑着点头道“嗳好咧可别离锅太近，当心蹦油儿烫着你”

胡氏满脸笑容地探过身来，宠溺地刮了一下刘娟儿的鼻子“你看你，到吃的就精神，感情是个馋猫娘给你啊，女娃子家的可别太嘴馋”

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一片祥和的样子，虎子气得直翻白眼，怎地他连鸡蛋饼的秘方都没问到，就得让这鬼精丫头看自己做油炸果子

刘娟儿从胡氏怀里抬起头看着虎子，一脸阴谋得逞的鬼笑。

哈我想看你炸点心，哪里需要你同意就不信你能把我赶出去

虎子彻底败下阵来，只好气哼哼地起身去捞油壶，准备做两味炸货。

巨大的铁锅被胡氏刷得干干净净，虎子提起油壶，一手抬着壶底，一手扶着壶嘴，心地向锅里倒了三分之一深浅的油。这油壶是木质，箍得严密合缝，跟刘娟儿前世见过的窖藏葡萄酒桶一般大，顶端嵌着长长的铁质壶嘴。

刘娟儿好奇地凑到铁锅前观看，发觉锅里的油颜色并不清亮，整体呈黑色，微微泛着点红，锅底还能看到数不清的沉淀物。她第一眼以为这是菜籽油，但并没有闻到菜籽油特有的刺鼻味道，反而闻到一股很沉的香味，直觉不大正常。

刘娟儿疑惑地看着虎子，好奇地问“哥，这油咋这么黑”

虎子的嘴角抽了抽，当着爹娘的面，他也没法子阻止这女娃喊他哥，只好撇撇嘴“你懂啥油那么贵，炸果子又费油，自然是要反复用的。”一般来，万氏会坚持让他们把一锅油反复用到五次以上，直到油黑得像墨汁才罢休。

原来如此，做生意的难免心黑啊刘娟儿对虎子狡黠地笑了笑，心道，我可是有法子让这废油“恢复青春”的，到时候看你还赶不赶我走

“先做葫芦提吧。”虎子故意忽视刘娟儿那狐狸似的笑容，用拨火棍捅了捅灶头，让油锅下的火力维持在较的热度。

刘树强在案板上揉开面团，拉成长条，仔细地按扁，又提起菜刀横切成一个个半面手掌大的方形面块。

胡氏端着一个大瓷碗，先将白糖调成的糖浆倒入碗中，再倒入一些芝麻花生，然后手执三根筷子插入碗中使劲搅拌，让糖浆和芝麻花生均匀地融合在一起。

刘娟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简直觉得眼睛不够用。

不多久，油锅开始上烟，虎子一脸认真地走到案桌旁，对刘树强和胡氏“爹，娘，你们添，我来捏”

怎么添怎么捏刘娟儿挤在胡氏身边，睁大眼睛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胡氏将她稍稍往身后带了一下，温柔地“娟儿乖，远些，娘要和爹配合动作，呆会儿怕碰到你。”

“娘，我会心不碰到娘的手”刘娟儿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去去”虎子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少在这儿碍事，下锅的时候再来看”

见状，刘树强立即板起脸，斥责道“刘大虎你咋又欺负你妹”

谁敢欺负她呀虎子气哼哼地看着刘娟儿人畜无害的脸，天知道这丫头已经给他挖过两次坑了，就会在爹娘面前撒娇扮无辜

刘娟儿稍微远了些，只见刘树强一掌下去，握起一个方形面快，在手掌中耸动两下，拍到胡氏面前。胡氏眼疾手快地用调羹在面块中间添上一坨绊了芝麻花生的糖浆，虎子出手如电，一手抓一手捏，将面块四面朝中间一合，合成的桃型，顶端跟汤包似得留着一个窟窿，最后用裹着糖稀的单粒花生米堵住那个窟窿。就这样，三人配合默契，动作流利，很快就捏好了五十个生葫芦提。

虎子将灶火掏开，油锅上瞬间热气腾腾，一个个生葫芦提被他轻轻拿起，沿着锅沿心地放入油中，第一遍只用大火过过油，便及时捞了起来，第二遍又用火闷炸，片刻后，再快速地用长筷一个个夹起来，这才完成最后步骤。

刚炸好的葫芦提表面金黄，形似桃，每一个顶端都堵着一颗糖浆花生。

刘娟儿的喉咙里咕噜作响，她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刘树强，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拼命吞着口水问胡氏“娘，这点心为啥叫葫芦提明明很像桃子”

“啥桃子有的葫芦就是这样的大肚子。”虎子见她眼馋，满脸得意地笑着看了刘树强一眼。见刘树强点点头，他便伸手捏住一个葫芦提顶端的花生，轻轻向上提，只见花生上拖下一股丝状的糖浆，糖丝慢慢拉长，却始终和点心的身子不分离。随着糖丝越来越长，一个金黄色带藤的葫芦就此在虎子手里成型。

刘娟儿看得两眼放光，一脸憧憬，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那什么霜果糖，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用普通的油炸果子裹上糖霜。

可这个葫芦提，真是打死也想不到有这样的玄机，果然绝妙美味，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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