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百货商店的日用品柜台，张燕选了巴掌大的一面圆镜，塑料框，还有一把跟它配套的塑料梳子，一套下来要五毛钱，不收工业券。
又转到百货商店，这回换了一家，还是日用品柜台，花八分钱买了一盒蛤喇油。装在蚌壳里的乳白色膏体，没有什么香味儿，像一块凝固的动物油脂。
她的手实在是太粗糙了，得用这种油脂性非常大的蛤喇油效果才好。
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把手泡软，抹上厚厚一层蛤喇油，戴上棉线手套，第二天早上老茧都能软化不少。
张燕看看自己修长瘦削的手指和单薄的手掌，手心甚至手指上都布满老茧，大大新新旧旧的伤痕交叠纵横，这就是从干活造成的。这辈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像她原来的手那样细嫩柔软了。
刚走到家里附近的巷口，就发现今天的气氛格外振奋人心。
高音喇叭里放着激昂的《歌唱祖国》，粮店和副食店门口大排长龙，店员拿着简易的扩音喇叭大声念着贴在店门口的通知：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双抢期间，国家特别补助我市居民每户一两花椒!凭户口本购买！”
大家哗啦一下散开，抢着去排队，呼喊着家里人赶紧回去拿户口本。
那边又有店员站在菜床子上大喊，
“最新消息！红星副食品店春节特别供应一车萝卜，一户限购一个！凭副食本购买！”
抢着去排队买花椒的又分流出一部分过来抢萝卜！
这些都是不用票的额外供应，只要是本地户口都能购买，一年里除了过年过节之外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大家都全力投入，人多货少，手慢了就啥都抢不着了！过年连饺子都吃不上！
张燕回到家，老妈正在忙活，兜里揣着户口本、副食本、粮本，拿着钱和各种副食票，拎着兜、粮口袋，抱上麻油瓶子、花椒罐，看见张燕回来，一把抓住她就走，连骂她不好好干活到处乱跑的时间都没有。
“赶紧去排队！可别落下啥抢不着！”
张燕快步跟上，帮老妈抱着瓶瓶罐罐，让她空出手来数手里的副食票。
那些可不是白让给他们家的，是一斤面粉折五斤地瓜干换来的，各种副食供应指标也是折了钱买的。虽然比正常购买要多花一倍不止的钱，可总比去黑市要便宜得多
周婶儿家里只有一个唐叔是木器厂的正式工，几个孩子都不了，生活特别困难，连过年吃碗面的面粉都舍不得买，拿来多换几斤地瓜干填肚子。
今年附近像唐家这样的情况不少，老妈可不止买了他们家的供应指标，看她手里那一大把票就知道了。
走到前院，大家都去排队抢购了，
张燕也不反驳，跟着她一头扎进抢购大军中，天黑前，母女俩头发乱蓬蓬衣衫皱巴巴地回来了，芝麻油大白菜白萝卜，花椒瓜子黄酱大葱，肩扛手提满载而归。
晚上张燕兑了温水仔细洗脸，用热毛巾热敷一下，赶紧涂上厚厚一层蛤喇油。
这东西抹了满脸油光，白天不能用，被风吹了一天，用它当滋养面膜敷半时再洗下去，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前几天买的布匹要做衣服。
量尺寸的时候老妈在旁边盯着，
“腰上再放两寸！”
张燕赶紧阻止说道，
“大嫂，春天穿，不套棉衣，就按着他们的身量来就行了。”
大嫂家就有缝纫机，张燕拿着裁好的衣服去在缝纫机花了一天就做好了。
张燕拍拍身上灰扑扑满是补丁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带着弟弟们回家，趁胡同里没人，带着弟弟偷偷蹦跳了两步，无论什么时候，过年穿新衣都是一件让人期待又高兴的事啊！
回到家里，看屋里没人，张燕把家里从学到初中的旧课本都找了出来。她得着手把自己变成个文化人了！
这件事可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越早实施越好。
在城区区附近，她先去一家大众浴池，花两毛钱洗了个澡。
厂里的职工浴池对本单位职工只收五分钱，可她还是不想去。
张燕一进更衣室，马上被眼前挤挤挨挨的人群惊呆了。
昏暗的灯光，陈旧狭的木头置物柜，几乎跟超市外面的铁皮存储箱一样大，一层四个，几大排柜子前面都是人，穿衣服没穿衣服的身体互相碰擦着，谁都不当一回事儿。
这时候，哪里都是这样，总不能不洗澡吧？以后就必须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张燕按着号码牌的编号找到自己的柜子，一边脱衣服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进到里面浴室，场面更是壮观。雾蒙蒙的水汽里白花花的到处都是人，每一个淋浴喷头下面都至少等着三个人，大家轮流打香皂、往头上搓碱面，排着队去冲洗，说说笑笑地互相搓着背。
张燕局促地站在门口，捏着毛巾接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位大姐带着一个姑娘洗完出来，一把把她推到自己的喷头下面，
“孩子，你在这儿洗吧！”
孩子……，张燕哭笑不得。
但是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连笼包都算不上的一点点隆起，再摸摸嶙峋的肋骨，张燕还是抿抿嘴接受了这个称呼。
好容易洗完澡，躲在厕所里换好-内-衣-，张燕跑去称了一下体重。
这时候的体重秤还是站在地秤上用砝码自己动手量的，周安拿了个七十斤的砝码，秤杆竟然没跳起来，她挫败地从地秤上下来，决定等以后长点肉再称吧。
一米六的身高，连七十斤都没到，真是太可怜了……
从浴池出来，才六点多钟，天就已经黑了，很少的几盏街灯昏黄地亮着，几百年历史的偌大徽州城，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
刚走到家门口那条街，就看见张山和张昌远远地就跑了过来。
张燕笑了，她就知道这两子会在这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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