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

师父和阿珂被捕，使我不得不回紫禁城，不得不再次面对你，尽管做了充足的准备，却真的心里没有一点把握，随着我们的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看不懂你，越来越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再次回到这里，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身份。在养病期间，你就罢免了我所有的官职，撤销了我所有的封号，搭救了天地会后，为了减少对你的伤害，我毅然退出了天地会，不再是青木堂的香主。本想让一切都结束，你却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既然如此，我就顺你的意，回来。

换上宫服，躲在养心殿的红柱后，默默地注视着门前熟悉的背影，一年不见，你竟瘦了这么多，估计是吴三桂作乱的事让你很头痛吧，只可惜……你身边没有人为你排解忧愁。

“小桂子，如果你在朕的身边可以帮朕分忧，那就太好了！”

我再也控制不了激动的心情，也不管会有什么后果，现身与你相见。我的眼睛里此时只有你，完全不顾你的眼神有多么冰冷，将一年的相思之苦倾诉于你，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声音也渐渐变得哽咽……

“仓啷啷！”钢刀再次出鞘，抵在我的额头上，心知难逃此劫，慢慢闭了上眼睛，如果能消除你心中的怨恨，那死在你的刀下，我知足了。

脸上突然一痛，接着就听到钢刀落地的声音，不由得长出了口气，即使骂得再狠，打得再重，你终究还是不舍得杀我，甚至都不愿伤害我。故意跪着不肯起来，你叹了口气，走过来亲自将我搀扶了起来，慢慢抬起头，我看到你的眼神中竟含着一丝心疼，你真的还是那么在乎我吗？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忙转过身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突然又提起在清凉寺门口的对话，“君不可一日无我！”一如当初接出下句，可在你心里还如当初一样的认可它吗。习惯地坐在台阶上，不过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我一起坐，在我们面前是好远的距离，就像你我心中的裂痕，那么大那么深，在我眼中你是那么高大、威严，我必须反复提醒自己，你此时不是小玄子，而是大清皇帝，我来的主要目的是和你谈判，解救师父和阿珂。可是面对熟悉的面容，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显出真性情，我可以对任何人玩心机，可是却不能这样对你，我动的都是真情实感，而你对我更多的是心计，不含任何感情色彩。你究竟在怕什么，为什么你的话语中总带着威胁与恐吓，我真的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面对你冰冷的眼神，我心痛却也无奈，双儿说得没错，一个人一旦被好朋友欺骗，那这个人就不会再当他是朋友了，也不会再信任他，何况这个人还是九五至尊，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再对我像以前一样……

正要告退，忽听得门外：“贵妃娘娘吉祥！”不一会儿就听花盆底踏地板的声音有远即近。好在我一身太监服打扮，戴上帽子利落的打千请安：

“娘娘吉祥！”

低头退至一旁，默默想着心事。“臣妾不懂，皇上为何认为公主平安无事？”“朕很了解韦小宝，他定不会伤害建宁的。”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带走了建宁，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偷眼看去，一幅甜蜜的景象：你吃着她带来的点心，含情脉脉地看着你怀里的爱妃，遏公爷家的小姐一点不比索家的那位当今皇后差，一样的温柔娴静，体贴可人。看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指甲一下下在衣服上划着……

“对不起，我和建宁……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哼，韦香主瞒朕的事情还少吗？”

我一时无言已对，突然跪了下去：

“如果我这次真的回不来，恳请皇上代我转告格格一句话：‘对不起，请你……请你忘了我！’谢谢皇上，小桂子就此拜别”“咚！”头重重磕在地上，站起身就往外走……

“站住！”听得你一声厉喝，我停住了脚步。

“朕命令你一定要回来，你听仔细了，是平安回来！”

“奴才……遵旨！”

不知是不是你的圣旨起了效果，我果然再次站在了紫禁城的脚下，而且被官复原职，重新穿上鹿鼎公的朝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你答应过，如果我这次剿灭吴三桂，就放了我师父。可是听说我走后，你曾亲自去劝师父归顺，可师父宁死不屈，还顶撞了你。师父的气节固然不错，可却太固执了，哪怕是变通一下也好。这次如果我提出来，恐怕又会逆了你的龙鳞，好不容易才修复的情谊，是否经得起又一次的波折，我不知道……

亲王，那真是朝廷最高的王爵，多少人梦寐以求，却被我一口回绝了，理由只有一个。你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立刻就变了，厉声地呵斥我，在你眼里我跟师父一样冥顽不灵、不知好歹吧。

“你要师父还是要朋友！”

“你要国家还是要朋友！”

我们都不可能为了对方而放弃另一方，可总得有人先表态，先有人挥刀斩断这段感情。我们僵持了好久，终于我狠了狠心，一字一句道：“我要师父！”

金牌被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预示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再度破裂。

“大丈夫说得到做得到，从此以后，这再也不是属于你的地盘，是你自找的。”

你每说一个字，都如钢刀划在我的心上，痛得我说不出一句话。手紧紧握着金牌，感受着那种彻骨寒冷的感觉。

“滚！”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向你，你眼中的愤恨令我彻底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我叫你滚！”你冲我咆哮着，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你背对着我站在御书案前，丝毫不愿再看我一眼，我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慢慢走到殿门口，回头望着你的背影，心知此次一别，就真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了，也许今生我们无缘了，既然恨已经铸成，就不可能再挽回，既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再后悔了。可是我的心里，真的好难受，好想哭一场……

走出养心殿，自己就如没了灵魂一样，跌跌撞撞地来到一个寂静的地方，将头靠在红柱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朦胧中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建宁？”慌忙擦去眼泪，强笑道：“怎么，去见太后！”“你怎么了？”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本找了几句话想敷衍过去。“你不用说了，你们刚才所说的，我都听到了！”

“既然你知道了……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刚要转身，却被她拉住。“我求求你，别烦我好不好！”我大吼着想甩开她，却在抬胳膊的一刹那又放下了，我在做什么，伤害一个关心我的人。

“建宁，我好……”转过身背对着她，低着头盯着地面，突然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摩着我的脸颊。“我知道你很难过，想哭就哭出来吧。”我摇摇头，怎能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显示出丝毫的脆弱。“你这样，我好心疼。”我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那双包含泪水的眼睛，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心情，“呜……”一把抱住她痛哭出声，多日的委屈痛苦种种感情倾泄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期间听到建宁这样的感慨。

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陪在我的身边，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直以为我对她不过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谊，但此刻想到有可能要和她分开，心一阵触痛，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建宁是我最大的安慰，不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格格，皇上有旨，请您速去见驾！”看到你身边的太监，我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建宁，该来的总归要来，建宁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去，看到她一步步离我越来越远，我突然向前迈了几步：“建宁！”看到她猛地转过身，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皇兄逼我，我就死给他看。小金鱼会为你殉情，我也会。”“答应我，千万别做傻事！”我的声音竟然发颤了，“你也会担心我，是吗？”她微微一笑。我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韦爵爷，这是皇上给您的密旨！”我接过叠好的黄纸，展开观瞧，上面画着一个城门，城门外旁站着一男一女，城门内站着一个戴着王冠的男子，画的左上角写着“明日四时”，看罢多时，我才小心地收起那张纸。

“谢皇上成全。”向着养心殿的方向我磕了三个头。

紧紧拉着建宁的手，我望着京城的城门，我知道你就在墙那边，距离好近，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再见面了。“小宝，我们走吧！”建宁虽这么说着，眼睛却痴痴地望着城门，不愿离开的样子，我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师父惨死，凶手竟然是他一直忠心耿耿效命的郑家——他的主子，南哥也早已不在人世，一时间两位天地会总舵主都没有了。“做大官总比做反贼好啊！”听到三位堂主大哥的话，我恍然大悟，你之所以知道天地会这么多事情，都是他们，原来他们就是天地会的内奸。他们出卖了我……我是一直那么信任他们，忽然觉得心好痛，真想杀了他们，杀了这些叛徒。“在韦香主加入天地会之前。”原来从我入会，你就什么都知道，难怪你会说你是一直在纵容我。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原来这么难以忍受，那种伤心、愤慨、后怕的感觉让我感到浑身发冷。你当初就是这么容忍我的吗，一直以为我会向你坦白，一直在等，直等到我要带刺客行刺你的消息……

忽然觉得好累，身心俱疲，我想现在是我退出江湖的时候了，带着几个心仪的女孩子还有母亲，一家八口，漂到哪算哪……

台湾在我离开后不到一个月，就被冯锡范攻占了，重回大清版图。“小宝，算起来，皇兄应该感谢的是你，那个郑克爽可是你抓住的，皇兄还封他作海澄公……”听着建宁的抱怨，我只是微微一笑，却看见阿珂脸色微变，我知道她在后怕，如果当初她跟了那姓郑的小子，现在也一并押回京，软禁在某处，名为公爵，实比关在天牢的囚犯都不如。

这是一种手段，在外面人看，大清不仅会用武力令人屈服，也会用仁义道德去感化人，可是只有海澄公自己才明白其中的屈辱与痛苦，不知怎的，我竟然同情起这个既是情敌又有杀师之仇的人来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开始变了，世态炎凉，我看的太多了。

秋叶纷飞转瞬过，冬雪飘落又一年，我正式迎娶了这六位姑娘，我的孩子也在不久出生了，初为人父，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一家人隐居在“小宝山庄”，一个不会被官兵发现的地方，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

可是我总也忘不了那个紫禁城的地方，那个曾被我唤做“小玄子”的你，平时我总是最活跃的，逗得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我才会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取出你赐我的金牌和那道图画密旨，回想着在你身边的点点滴滴，时而傻傻地乐，时而默默地掉眼泪，看着手中的密旨被泪水打湿。

直到一年后，我才又一次踏进了扬州城——我的故乡。墙上重金悬赏缉拿我的皇榜已经不见，整个城被白色笼罩，街上看不到什么百姓，人人表情凝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坐在茶楼上，听着边上茶客的低声议论：

“皇后娘娘驾薨，听说皇上为此辍朝五日……”

“娘娘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

我现在都可以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赫舍里时的情景，没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子就这么走了，可叹自古红颜多薄命。突然想起小金鱼，她的突然离去当年令我是悲痛欲绝，索家小姐也是你的青梅竹马，不知你能不能承受这么大的打击，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慢慢走到湖边，蹲下来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漫漫长夜，辗转之中，你以何来寄托对她的哀思。谁又能排解你心中的痛苦与悲伤。

在你孤独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呢？

我在瞎想什么，即使没有皇后，你还有那么多皇贵妃啊，贵妃啊，三宫六院那么多佳丽，怎么可能想起我呢……

随手拿起几粒石子丢入湖中，看着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再看着它渐渐恢复平静……

可一直隐藏在深处被触碰的心弦，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