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事了拂衣去

大早上，小乙便到了妠可家帮她把蒸好的豆腐从锅里取出来晾干水分。昨日听闻有人杀了山鬼，折腾了一早上，回来豆腐也放坏了，没有一个完整的模样，也没了卖豆腐的心思。生活却还是要继续煎熬，今日需把豆腐做好，担出去卖。争取把昨日与今日的份给挣回来，表弟起了个大早过来帮忙，妠可心下十分感动，却还是催促他快去上工。

“好了好了，等会儿我自个担去街上便行了。你也快去巡辅曹点卯，这份工也是好不容易托关系帮你寻来的，老大不小了，过个几年都说要为你找个小媳妇了，莫要让我阿舅和舅妈为你担心。”妠可连推带搡地催着小乙快去点卯。

“好，阿姊，阿姊，莫要推我，我这便去。”小乙被妠可一边推着一边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回头说道：“阿姊，我今日过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的。过不久就是月夕了，我一个同差的朋友，他发小在越筇郡做生意。郡守要在月夕那天开办赏灯赏月的活动，到时候，肯定要有许多月饼的，他发小运气好揽到了这活儿。我们徒迩县离郡上也不远，所以分了他一些活，他问我要不要。我便先来问问你，阿姊你要揽这活的话，我一会点卯时，便跟他说，帮你多揽些。”

“小乙，你仔细跟姐说说，这活怎么做？”

“便是做月饼了，材料他们会提供的，怎么运到越筇去也不用我们担心，我们只赚个手工钱。到时候结算的时候，不管是什么馅的，五个月饼就是一文钱。到时候，用剩的材料能省下来的，当然算我们的，只是到时候这些月饼是郡守要用的，所以也不好太偷工减料。”小乙说道。

“我知道了，小乙，你去帮姐揽来。有这活，虽说只做这一阵子，但也比豆腐要好些，怎么说也是没甚本钱的差事，做多少都是换得到钱的。小乙啊，阿姊先谢谢你了。”

“说甚呢！把我当外人。”小乙笑道：“二哥还在的时候，猎得些肉都要分我些，可没把小乙当外人，小乙我要是要阿姊你一声谢，那不狼心狗肺了！好，那我就去上差了，我一会跟他说，让他多分我些。”

送走了小乙，妠可便担着豆腐去街上贩卖。一方有一方的规矩，便是乞丐都有“巷街不相干，出巷不伸手”的规矩，商贩亦是如此。较大宗的货物交易，有商行组织交易，调解贸易冲突；中小型则有牙行负责；如妠可这般挑着担子走街窜巷的，或是小市镇里的没有商行牙行等，也有制定规矩的人，大都是当地的灰色权势者。如当地的黑势力、地痞流氓等，也包括部分缉捕曹与巡辅曹的在职人员。

如于二哥还在世的时候，也属于这当中的一员，尽管他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是若是于二哥家中有亲眷想要在徒迩县做个生意，那只要于二哥开口，便有人专门清出一块人流量多的地方安置于二哥的亲眷做生意，还无人敢打扰。这便是于二哥在世时作为一地豪杰的声望与人情网的能力，说到底，国朝上下，上至权贵下至庶民，权是方向，钱为舵手，错综复杂的人情网紧密的交织在一起，自发地在维持一定程度的稳定与规矩。

但是，人走茶凉，生活便是如此。往常的时候都由于二哥一人养家糊口，妠可哪里做过这样的活？这段时间还好，于二哥亡故不久，还有许多人念着于二哥的人情。于是多方商量了一番，帮妠可腾了一块更好的地方。的确是个好地方，周围都有一些中小型的食肆，这些食肆多少会准备一些食材供食客就餐时使用，但徒迩县毕竟不是什么大的县城，所以食材准备的不会多，很多时候都是食客想要吃什么，就近购买足量便可。这样一来，妠可一天的贩卖对象除了今天想要回家做豆腐吃的人家，还有就是等食肆的小厮出来购买。

换了地方，妠可生意确实比起之前好了些许，这让她心下稍定。这下，只要自己努力提高豆腐品质，或者换换豆腐的花样，日子也能维持下去。妠可孩子才几岁，自己正值妙龄，成熟方显的时候，姿色尚佳，来往的行人，便是没有买豆腐的打算，都愿意为此驻足买一些豆腐，为了跟妠可多说几句话。食肆打下手的小厮也晓得妠可是那亡故于二哥的媳妇，为此倒也会多照顾一些生意。

日上三竿，妠可的豆腐已经卖出去一半，没有客人时，妠可便会点点布包里的铜板，发现半天时光里卖的比往常一天卖的还要快，便会笑一笑。数着数着，便又泪眼模糊，黯然神伤。

“表姐！表姐！”

听闻有人在呼唤自己，妠可收起布包，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小乙，便问道：“小乙？你怎么来了？那事儿你问了？”

小乙喘了口气，说道：“都妥了，我跟我那兄弟一说，他立马就答应了。不是，表姐，我都找你半天了，你的摊怎么摆到这里来了？”

妠可便笑道：“这还要感谢叔叔伯伯帮忙，帮我腾了个地方，让我今天多挣了不少。这样小乙，晚上家里吃饭，表姐多做两道菜，你也帮了我大忙了。”

“欸！好！”小乙咧嘴笑道，忽然猛地摇了摇头，一把拉起妠可的手，说道：“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表姐，你快跟我回家。”

“回家？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大事儿啊！”

小乙话音刚落，妠可大叫一声，豆腐摊也顾不上了，拔腿就跑，连一只鞋子都跑丢了。家中刚刚发生巨变，又出大事，这个家就是妠可的一切了，如何不急？小乙一脸惊讶地看着妠可，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食肆小厮，这小伙子刚好出来买些豆腐备用。小乙便说道：“你且拿去，记得做好账，有空便帮我表姐先看着摊。”

“好嘞。”小厮应了一声，小乙便捡起妠可丢的那只鞋子，拔腿追了上去。

巾帼不让须眉，古人诚不欺我！小乙抓着鞋子，愣是追了几条街没追上妠可，比起在巡辅曹当值的小乙，妠可可是家庭主妇妥妥的弱女子。小乙一发狠，大吸一口气憋着劲冲刺，终于在街角追到了妠可。

“哈啊！哈啊！哈啊！”抓着妠可的手，小乙大口的喘着气，妠可一心急着回家，不断地挣脱，小乙连忙说道：“表姐，呼啊！是..是我说差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小乙，到底出啥事了？”

“家里没出事，不过确实是有事，不过不是坏事。就在方才，兰令君的公子来了家里，想必是山鬼之事已有了定论。兰公子亲自来了，家里又只剩下你一个主事之人，我便出来寻你，却没在你平时摆摊的地方，所以找着你了，便让你快些回去，别让兰公子久等。”

“兰令君的公子来了我家里？”

“没错没错。”

“那我们快些回去！”

小乙又连忙拦住，将鞋子递上去，把妠可拉到一旁的水缸前，说道：“表姐，你先整理下着装，兰公子是何等人物，亲自到了家里，我们不好失礼。”

“说的也是。”妠可听着是这个道理，整理了一下衣物，对着水缸理了理跑乱的头发，重新扎好木钗，这才跟小乙疾步走回家。

推开大门，看到一个姿容飒爽的青年坐在屋内，正跟老母叙话。妠可连忙上前见礼，小乙站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妠可则说道：“让公子久等了，此事实在怪不得小乙，小乙也是不知道我在哪儿，所以才找了好久，绝无敷衍公子之意。”

“噢，夫人误会了，我方才并未看小乙一眼，实则并无责备之意，只是我心中突然慌乱不知该所言而已。”兰璞真说道

“为何？”

兰璞真笑道：“其实，家父委任我来办此事，我心下也是为难。只是为父分忧，不能不来，如何说，此事到底是我家牵连了诸位乡邻。来时，我便在心中想，见到了夫人，该如何开口，犹豫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夫人家中，得知夫人不在，说来惭愧，其实我心中竟有些庆幸。这样，便不会太快面对夫人，小乙出去寻夫人，也给了我许多时间想想此事，究竟该如何开口，我倒是感激小乙的。”

“公子，真是……君子人物，体贴善良。”妠可闻言感动，如何不知道，兰公子在此等了许久，还说了这些说辞不至于让自己难堪？

“既然夫人回来了，那璞真就有话直说了。”

“公子请说。”

“想必夫人也知道了，昨日有义士白约屠得荡芦山鬼头颅，怎么说，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家父决定在三日后的申时，也就是衙门下差之后，在县衙后宅举行祭祀。以山鬼头颅告慰害在此物手中的乡亲在天之灵，如果可以，家父恳请夫人携家老一同参与祭祀，家父想当面向诸位致歉。”

“不可，我虽是一介妇孺，亦知兰令君自到徒迩县，一心为乡民谋福。亡夫是徒迩县民，便是兰令君的辖下子民，又是县中有数的猎手，令君有难，岂能畏缩不前。端起这碗饭，便也端起这份风险，我们心中有数，岂能怪在兰令君头上？兰令君的千金也害在山鬼手中，亦是受害者，妠可定会参加，只是致歉一事，望公子休要再提。”

兰璞真甚是感叹，说道：“自家父造成几家妻离子散，一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若是家父知道下辖子民，能如此大义，或许能减少一些罪恶感吧。璞真代家父，感谢夫人理解。”

“还有一事。”兰璞真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木匣，递给妠可，说道：“家父深感愧疚，无以补偿，夫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只能用些许钱财，以慰藉夫人，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妠可打开木匣，只看了一眼连忙合上，塞回兰璞真手中，说道：“公子，这太多了，妠可不能收！”

“惭愧惭愧。”兰璞真将木匣推回，笑道：“家父匮乏，其实…没有这么多的。其他的，是昨日义士将十两黄金分成三份，分别赠与三家的。”

“昨日的义士？！”

“确实！那位义士做出这个决定，我也吓了一跳。十两黄金，说散就散了，夫人你家中还有幼儿需要抚养，又有老人要赡养，他一片心意，就莫要推辞了。”

“这……”妠可看着木匣，愣了片刻，缓缓说道：“兰公子，不知可否为我引见一下，妾身想当面感谢这位义士。”

兰璞真笑道：“嗯…夫人是想当面还给义士吧，这个，我还真办不到。不瞒夫人，我也只知道这位义士姓白，单名一个约，取字竭淮。就在今早，白义士并未告知我等，就已经离开了。颇有古之侠者事了拂衣去的豪迈，璞真也甚是仰慕。”

“那……”

“夫人就收下吧，莫要有负担，此等人杰，我辈或许一生只能遇到一次。我等只需记住有这样的人，以此为标榜，活下去。”

“多谢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