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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Chapter 125

夜晚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漫长过。

玉藻前站在山崖上,仿佛站在众生之巅,妖力呈狐尾状凝聚在一起,牢牢捆锁着对面的贺茂忠行,后者被妖力压制得背过气去,脸色铁青,再窒息片刻就会死绝。

“你……这个……疯子……”经过短暂的交手,贺茂已经遍体鳞伤,他仰着头,颈脖青筋遍布,词句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不许,对民众出手……”

“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太腻了,不觉得吗?”玉藻前的嗓音沉厚低稳,丝毫不受影响,“你当初要是放弃追查我,专心当你的大阴阳师,那些人类或许还有救。”

突然,他收回狐尾,躲过从天而降的风魔手里剑,落地太猛震起沙石无数,空气一片浑浊。贺茂忠行连站都站不起来,身体摔下山坡,被一人及时扶住。

“你……”

千绘京替他擦去脸上的冷汗和血污,然后把人拖到大树的阴凉处,让这位精疲力竭的阴阳师好好休息。

起身前又被拽住衣袖,她低头,见贺茂奄奄一息还不忘阻止自己,只扯回衣袖,听着大手垂落的声音站直身体,把对方的制止抛在脑后。

与玉藻前的正面交锋来得猝不及防,她没把握赢,但赢不了也要硬上。

眼前的男妖带着半张狐狸面具,嘴唇削薄,一张一合:“久违了,小姑娘。”

二人从容不迫,气氛却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就着浓厚的夜色,千绘京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绝代之妖的风姿,孤清冷傲,强势撼天,容不得任何蝼蚁放肆。

她神色凝重,许久才开口:“第一次,你和我在皇城相见,第二次,你从我的食寮下经过,第三次,这次,我才算真正和你打了照面。”

玉藻前扮作女人隐于皇城,要不是出现了她这个意外,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现出真身。

千绘京看了眼岩石后子珠的尸体:“怎么,那个戴面具的女妖不在你身边?”

“她在不在我身边,你会不清楚?”玉藻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倒也没失去耐心,“神子大人声名鹊起,连面灵气都敬畏有加,现在在这荒山野岭里与我谈话,还真是屈尊了。”

现在的面灵气刚妖化不久,还未完全成型,他原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尸林里的背叛确实出乎意料,几乎成了整个计划中的致命伤。

玉藻前正琢磨着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岂料千绘京话锋一转:“山炉的事是你给子珠出的主意。”

她这话意不清不楚,玉藻前没应。

“你利用子珠的报仇心切让她为祸家乡,她再利用五条国永的把我引过去,兜兜转转一大圈,不过都是你的木偶罢了,”千绘京昂首注视着玉藻前,眼神锋利好似尖刀,“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半路杀出的神子有什么好陷害的,但就在刚刚,我明白了。”

握在手中的蝙蝠扇微微勒紧了虎口,玉藻前面具下的狭长双眸流露出些许警惕。

“袭击平安京的不只有巨蟒,还有许多幻化成人杂碎妖怪,而你,在它们身上都施了狐尾样的咒,只要带有灵力的人去触碰就会触发陷阱,”千绘京抽丝剥茧,面容镇定,“我落入的陷阱是一个封闭性空间,想逃脱很容易,但引起我注意的另有他物。”

她上前一步,目光愈发逼人:“土墙贴着上万张画纸,内容都与平安京有关,最后一张画的是今天的蟒蛇之灾,而蟒蛇肚子里,全是阴阳师的骸骨。”

玉藻前平静地望着她,呼吸似乎变轻了很多。

“经过回忆,我自认为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千绘京察觉到了对方气场的变化,继续说道,“子珠本来是巫女,被人欺骗怀了孩子受了天罚,放着这么多含冤的巫女不用,偏要救她,再加上你对阴阳师恨之入骨,难道……”

杀意蓦地袭来,玉藻前竟然已到身前,狠狠掐住了她的脸!

千绘京试图反击,谁知手脚被狐尾缚住,根本动弹不得。

明明是受制的一方,可她连一点慌怕都没有,只被迫抬起头,忍着疼痛仍不住口:“难道你曾有什么心爱的人……”

一团狐火毫不留情地贯穿她的腹部,落入后方的森林,迅速燃起一片妖火,腹部周围的焰苗也急速腾起,灼烧起千绘京的灵魂!

骤升的高温在玉藻前看来抵不过妻子当年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他掐着千绘京的脸,势必要亲眼见证这神之子的消亡,但随着对方挣扎的停止,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往旁边一看,本该昏迷在树下的贺茂忠行居然消失了!

“雕虫小技。”

他展开蝙蝠扇,高高扬起,燃烧在周围的狐火瞬间炸开,气浪冲击,震天动地,不过眨眼的功夫,幻术已被解开。

“真粗鲁啊。”

玉藻前闻声回头,见千绘京架着贺茂站在山巅,夜空之下一双漆黑眼瞳变成了猩红的血色,比夜晚的豺狼还令人畏惧。

能利用眼睛施展幻术?有意思。他合起蝙蝠扇,长臂一抬,正指千绘京:“我好像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是吗?”千绘京抓紧贺茂的胳膊,写轮眼中的三勾玉忽然转动,“可我舍得!”

玉藻前没和这等奇术交过战,立刻召来狐火,可“唰”的一声响,千绘京竟然带着贺茂一起跌入了深谷——自尽?!

就算是他也没经历过这么戏剧性的变化,想上前查看,结果山底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在寂静之中极其刺耳。

“呆毛你难得跟我有一次默契,嗯!”

爽亮的男音伴着劲风呼啸而起,玉藻前站在原地,蝉翼般的华贵羽织随余风摆动,他望向高空,天上,白色巨鸟展翅翱翔,首端站着一名长袍金发少年,千绘京则待在巨鸟背部,连头都没有回。

玉藻前恍然明白千绘京的意图,先是啰嗦一大堆拖延时间,再激怒他让他释放狐火,升腾的火焰照亮半壁天空,借此向伙伴暴露位置,最后佯攻转移他的注意力,自己趁机跳下山崖,这时伙伴已赶到,带着贺茂脱身再容易不过。

……还真是被彻底愚弄了。

玉藻前沉默良久,忽而扬起嘴角,自语:“葛叶,你的孩子结识了不错的人。”

……

千绘京双手紧抓巨鸟背部,惊魂还未定下,迪达拉见她这副从头到脚都紧绷着的样子,好奇:“怕什么,他又不会飞,嗯。”

死里逃生,比庆幸更多的却是后怕。

千绘京抹了把脖子,一手湿汗,她到现在都记得玉藻前周身的威压有多强烈,片刻后回神,沙着嗓子说:“先把贺茂送去祗园。”

话音刚落,贺茂忽然出声:“放我下去……”

天上风大,迪达拉没听清,千绘京狐疑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才让迪达拉操控飞鸟降落。

“命挺硬啊大叔,伤成这样还有力气说话,”金发少年不知体恤为何物,“实在不行就歇歇,这平安京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阴阳师,嗯。”

贺茂不说话,爬起来就走,踉踉跄跄的差点栽进废墟,千绘京靠近扶住,问:“去哪儿?”

对方张开干裂的嘴唇,视线发虚:“清,清水寺。”

一下山,浓烈的妖气迎面翻涌,迪达拉抬眼就撞见了隐匿在暗处的赤色竖瞳,与他等高,阴寒至极,他条件反射地推开千绘京:“快走!”

千绘京顿觉危险,赶紧加快脚步,半扶半拖地带走了贺茂忠行,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连串爆炸声,她咬咬牙,背影在沙尘中远去。

清水寺离这儿不远,此时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贺茂像麻袋一样被拖着拽着,觉得自己没用极了:“我是累赘。”

“闭嘴,”千绘京冷冷吐出两字,脚下突然一滑,狠狠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她强撑着伸手抠住土地,借力起身。

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了,在这无休无止的对战中。

贺茂侧头,将小姑娘的狼狈尽收眼底,叹气,说出自己的目的:“清水寺里有镇压八岐大蛇的封印。”

玉藻前来意不明,放眼平安京只有寺里的封印最能让他怀疑,如果八岐大蛇被放出,肯定会迎来比今天惨烈百倍的灾祸。

他们继续前行,耳边乍然传来狼嚎,千绘京匆匆回身,野狼已疾速扑来,锋利的牙齿混合着热臭气味死咬住千绘京的手臂,可只咬了一口嘴里就变得血肉模糊,嗷呜一声,落地逃跑。

幸亏反应及时,提前在手臂上覆了念,否则要废她一条胳膊。

“没事吧!”贺茂被护在身后,脸色惨白,但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人声:“谁在那里?”

贺茂听出了是自己的僧侣朋友,赶紧回应:“是我,贺茂忠行!”

随后,他们被带进了清水寺内部,虽说是佛寺,现也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残木破瓦,房屋露天,仰头就能望见长空,僧侣将千绘京和贺茂两人领进来,双方交换了情报。

“说来蹊跷,”僧侣杵着禅杖,严肃异常,“我寺中人对战蟒妖时那畜生像是被施了永生咒,死而复生不下百次,可就在刚刚,它自己死亡了。”

千绘京诧异:“自己死亡?”

“主持曾差人前往无野寺查看,或许是他们破解了永生咒。”

想起帮他们拖延时间的迪达拉,千绘京不免放心了些,旁边的贺茂却心急如焚:“八岐大蛇的封印呢?”

僧侣又将他们带到另一间贴满了符纸的屋子里,与蟒蛇激战时的硝烟残留在空气里,十分呛鼻。

四周光线幽暗,僧侣点燃铁笼里的松木,照亮了屋中央的巨大墨黑法阵,法阵纹样繁复,交缠离合,唯独左上角缺了一块。这比预想中要好得多,贺茂缓出一口长气:“来帮我修复封印吧,不能让前人的心血毁在我们手上。”

僧侣点头,传来几名师兄弟开始准备仪式,这时一个半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喊:“不,不好了,山底下有好多妖怪!”

“蛇妖明明已经被清除了,怎么可能还有妖怪?!”

千绘京本在一边沉默着,听到这话立刻跑出去,站在崖上俯视,山底的哀嚎虚无缥缈,在她听来却比钢针还扎耳。

化成人形的鱼妖……不好!

“快用法阵把我传回祗园!”千绘京原路返回,踹开木门,“赶紧召集分散在各处的阴阳师,让他们去支援神社!”

岂料僧侣面露难色:“我们已经求援过了,但没有人来。”

“为什么!”

“藤原忠平大人把大半的阴阳师都调入了他的府邸,以保护天皇的名义不准他们离开。”

这根本就是滥用私权贪生怕死!

千绘京心生怒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以最快的速度让僧侣们准备好传送阵,不等贺茂嘱咐便已站上去,蓝光逐现,再睁开眼时人已到达神社——

妖物残虐,满目疮痍。

伪装成人的妖怪以难民的身份藏于神社,就等着她离开好以人类为食大快朵颐,她竟然上当了!

祗园神社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短暂的安宁不再,巫女拼死抵抗,伤亡无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决定保护平安京的人们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连哭嚎声都听不见,妖怪踩在他们的尸体上尽兴啃食尸骨,狰狞的笑容畅诉着自己计划的完美无缺,可忽然,身体被风刃卷成了烂泥,手上仍拿着连血带肉的骸骨,头颅已滚落到远处。

千绘京不断结印,释放风刃的同时急忙搜寻着,没有,没有,哪儿都没有,幼鹤不见了!

“鹤丸国永!”

结界遭到破坏,妖物潮水般涌入,她压榨着自己最后一点气力试图挽救更多的人,火遁,水遁,风遁,混乱间她猛地顿住脚步,朝后挥拳,被来者的手掌抵住。

手指贴着掌心的薄茧,让千绘京没由来的清醒几分。

“你看见鹤丸了吗!”她逮住鹤丸逼问,也不管叫出这名字会不会让人误会她疯了。

鹤丸在她之后到达神社,却也知道她在找小时候的自己,面色一沉,握住千绘京的手腕迫使对方冷静下来:“急躁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没错我根本解决不了!”千绘京歇斯底里,往日的镇定尽数坍塌,“我自以为解决了贫民和贵族的矛盾,保得他们平安,我自以为救下了鸭川的居民,成功阻止巨蟒作恶,我自以为摆脱了玉藻前,凭自己的实力可以带大家度过这场难关,我自以为解决了一切,却从来没想过我会是最失败的那一方!”

“你没有失败!”鹤丸大声喝止,眉宇间透出从未有过的肃厉,“宇智波千绘京,你要记住的不只是这一方百姓赋予你的神子之名,把最重要的身份给我想起来!”

字字如钉,铿锵有力:“你是我们的审神者!”

话音刚落,鹤丸的身后乍现光芒,这道光芒好似噩梦中的第一珠露水,透着黎明的熹微,令千绘京怔在原地。

无数熟悉的身影从那金辉中走出,穿越了千年时光,降临于岁月尘网。

站在最前方的三日月笑意不改,平淡沉稳一如昨日。

“主公,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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