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数学课，刘芳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带着大家一步步推演题目，我心里后悔没有买那个纸鹤挂件，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一晃神，刘芳已经解完了题目。

数学课之后正好是大课间，值日生要打扫卫生，下午的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飞扬的尘土像笼在一柱柱阳光里的蛾子，我坐在座位上抄数学题，陈洛拿着扫帚站在我身后，她瘪着嘴，用脚踢踢我凳子，我连忙起身，把凳子架在桌子上，然后退到一边，看她扫地，阳光落在她头发上，马尾被染上了一抹金黄。教室里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我吞吞吐吐地问陈洛：“那个……你头……还疼吗？”

陈洛回头看着我，然后摸摸后脑勺，忍不住笑了起来：“都几天了，还疼啊？”

我傻傻地笑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陈洛伸出手指着我，她撇着嘴：“你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就……”

我连连拱手，向陈洛求饶，陈洛笑着“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第二天元旦要放假，放学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嬉笑着互道了新年快乐。

元旦之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放寒假之前去学校拿通家书，大海张罗着放假聚会的事情。我数学没有及格，名次落到了十九名，我沮丧地靠在墙上，将通家书折起来夹进寒假作业，大海问我要家里的电话，说放假了好联系，我们互留了电话，陈洛凑过来问我们：“你们打算放假干什么呀？”我正好把纸和笔递给她，说道：“把你家电话写上，我们玩的时候叫你。”

陈洛写完电话号码，大海一把抢过嚷道：“不能光给陈放留，我们俩才是同桌。”

孙丽和路小路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俩人商量着放学和郑波、杨志海去玩，孙丽坐到座位上收拾书包，路小路手里拿着通家书，随手放到了桌子上，我偷瞄了一眼，数学考了九十多分，其他各科的成绩也都不错，还没有看清楚名次，路小路拿起通家书，准备和孙丽走了，她甜甜地笑着和我们说假期快乐之类的话，我笑着和她再见，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刚放假的几天，我乖乖地待在家里复习功课，真心诚意地立了一番誓，打算痛改前非，趁着假期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有天中午大海打过来电话，说约了孙丽和陈洛一起去玩，我赶过去的时候，只有大海和孙丽在，我问大海：“陈洛还没来吗？”

大海苦着脸抱怨：“说好了来的，结果说她妈妈留她在家复习，不让出来了。”

莫名地有几分失落，孙丽逗我说：“怎么陈放，陈洛不来就不高兴了呀？”

我跟她急，又把话题扯到她和我们班一个男生身上，孙丽急着辩解她自己和那个男生，才算放过了开我玩笑。和大海、孙丽玩了大半天，回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四驱兄弟》上演，我妈坐在沙发上打毛衣，忽然问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像是一盆水忽然浇在火炉上，我心里滋地一凉，支支吾吾地说考得不好，我妈说：“这两天没顾上问你，怎么考得不好？”

我搪塞说：“反正考得不好，其他的还行，就是数学没考好。”

我妈抬头问我：“数学考了多少分？”

我没有说话，眼睛盯在电视上，动画片正演到要紧处，我却一点也看不进去，我妈又问我：“数学考了多少分，人家奇奇这次考了班上前五。”

“你怎么知道的？”没想到我妈消息比我还灵通，期末考试之后，我和高奇还没有见过面。

“今天碰见奇奇妈告诉我的。”

抵不过我妈的盘问，一五一十地说了成绩，自然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训。一整个假期都被关在家里复习功课，坚持了没多少时间，书也翻不动了，每天躲在房子里假装复习功课，书桌的抽屉里却放着小说，听见爸妈进来了，就迅速地合上抽屉，假装认认真真地看书，过了腊月二十三，我才算是彻底解放出来，爸妈也不再管我，我每天就和高奇混在一起。

报名之前我拿出通家书让我妈签字，我妈看过成绩之后，扔下通家书说：“找你爸签去。”

我嗫嚅着：“我爸串门去了。”

“等你爸回来签吧。”

我把通家书拿给我妈，一副恳求的语气：“你随便一签就行了，我还要收拾明天上学的东西，我爸回来就迟了。”我催促着我妈签字，担心我爸回来看见通家书，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

我妈拿起笔问我：“你让我怎么签，写什么？”

我低头没有说话，我妈指着“家长评语”一栏问我怎么填，我说家长评语我哪里知道怎么填。

我妈叹口气，在上边写了“孩子在家表现良好”，我说：“妈，你再多写点，太少了也不行。”

我妈加了一句“望老师在校多加管教”，然后在家长签名一栏写了我爸的名字。

我折好通家书要溜，我妈叫住我，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我低着头听着，外边门一响，我爸回来了，我赶紧溜回自己房间。

开学报到的时候，刘芳坐在办公室一个一个地翻检寒假作业，没有写完作业的学生都坐在教室里补寒假作业，管你是怎么写的，数量不够就去补，也不管你怎么补的，补够就行，所以写完了的同学就帮着没有写完的补作业，大家一边讨论着寒假的趣事，一边快速地抄寒假作业。

我的作业其实也没有写完。我把作业本拦腰撕掉一半，只写了剩下的一半纸，刘芳问我怎么回事，我苦着脸说：“班主任，我本来写了，放家里被我爸当废纸给撕掉了。”

刘芳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问我：“你爸怎么没给你全部撕掉，还留了一半？”然后把作业本往旁边一扔了事。

开学后有十几个学生辍学了，初一刚报名的时候有107个学生，第二学期来报到的就剩了八十多个，许多从偏远山上来的学生在过完年之后趁着春暖外出打工了。如今想起，那两年的学生流失是非常严重的，我们一个年级八个班，初一刚报名的时候，每个班都是一百零几个学生，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一个学期之后，每个班就有十几位学生辍学。

班上渐渐有人私下里谈起恋爱来。那天下课在教室里玩，杨志海喊我过去，郑波也在旁边坐着。

郑波问我认不认识杨静，我说认识，杨静是我们村的。

郑波头往后一扬，乐滋滋地说：“我看上杨静了。”

“我就看上她那两个奶，跟两个馒头一样。”郑波两只手在空中抓着，眼睛笑得眯起来。

我被郑波这么明目张胆的流氓吓了一跳，杨静的身影在眼前明晰起来，她总是敞着外衣，好像真如郑波形容的那样，两个馒头。

后来，我问郑波和杨静怎么样了，郑波摇摇头，大声地叹气说：“没戏。”

生物课讲到了《人的由来》一节，早在生物书发下来的时候，那让每一个少男少女都脸红的一页就已经被我们研究过了，在讲这一节之前，教室里的气氛异常诡异，大家坐着不说话，都在偷偷地笑。老师进来了，在教室里踱着步，然后说：“嗯……，这一节内容没什么讲的，同学们自己看一下就可以了。”

大家怪声怪气地起哄，老师脸一沉，索性躲出教室，不搭理我们，大家闹了一阵也就消停了，我拿出稿纸上写的小说，我已经写了一小部分，自从看完《鲁滨孙漂流记》之后，我就开始了流浪的梦想，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流浪方式，就是在纸上尽情地驰骋。我是完全模仿《鲁滨孙漂流记》写的，我笔下的主人公叫图卡，我忘了为什么会起一个这么洋的名字，我的图卡和鲁滨孙一样，也是在荒岛上生存。我的小说一直是在数学课上写的，我越来越讨厌数学，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把稿纸压在数学书下。每次写小说的时候，我都得长三只眼睛，两只在稿纸上盯着，一只时刻警惕着刘芳的动静。

我拿出小说，压在胳膊底下，孙丽忽然问我：“写了多少了。”

我吓了一跳，用手掩住稿纸，孙丽正在染指甲，拿起手问我：“好看吗?”

写小说一直被我看作绝对私密的事情，居然被孙丽发现了，心情一下子坏到了极点，我收起稿纸，没好气地说：“不好看，太难闻了。”

孙丽笑着，染得鲜艳欲滴的手指头往我鼻子下凑过来，我掩着鼻子躲，忽然孙丽领口里一片白白的突起在眼前一晃，我愣了一下，孙丽的指甲蹭在我脸上，一片红色留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