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孙丽写给我的纸条只有三个字。她说，谢谢你。

我问孙丽，谢我干嘛？

那天英语课呀！

我回头对孙丽笑，将纸条折起来装进兜里。我本来想问她，那天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下课的时候，大海和张启晨出去玩，我在抄陈洛的数学作业。孙丽坐在座位上涂指甲，忽然紧张兮兮地在我耳边说：“班主任来了！”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将陈洛的作业本塞进桌框。孙丽哈哈大笑，我才发现是故意逗我，哪里有刘芳的影子！

我拿起作业本，作势要打她。孙丽正低头涂小拇指，手一抖，一抹红色抹在手心里。孙丽气得将刷子在小瓶里蘸蘸，抽出来往我脸上蹭，我笑着挥手挡她。闹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孙丽：“哎，你和路小路怎么了？”

孙丽不抬头，专心地涂指甲，无所谓地说：“什么怎么了，没什么呀。”

她晃晃手，让我看她涂好的指甲。我受不了指甲油那股味道，用手捂住鼻子。

孙丽不愿提她和路小路的事情，我尴尬地笑了笑，后悔自己这么一问，低头继续抄作业。

之后没几天，孙丽来教室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大海问她：“送谁的呀这是？”

孙丽跟大海开玩笑：“送你的！要不要，要不要！”

大海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敢要，给陈放！”

我一拳砸在大海肩上，大海捂住肩喊疼，孙丽笑着骂他活该。

下午自习的时候，发现孙丽不在。我问大海：“哪去了？”

“谁呀？”

“你后边的。”

大海回头看了眼孙丽的空位，漫不经心地说：“玩去了呗。”

“又有什么活动？”我好奇地问大海。

“好像路小路生日吧，你没看那几个都不在啊？”

我回头看了一圈，果然路小路、杨志海都不在。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路小路和孙丽之间事情的原委，所以还奇怪地想，俩人不是闹僵了吗，怎么又一起过生日去了？

路小路和孙丽矛盾的始末，是后来通过好几个人的回忆才弄明白的。

事情是从刘芳那里开始的。

那天下午，路小路在教室写作业。孙丽跑进来着急地喊路小路，说是刘芳有急事找。路小路急匆匆跑去办公室，问刘芳怎么了。刘芳却漠然地捧着杯子喝水，晾了路小路好半天才开口说：“烟拿出来。”

路小路一下子懵了，她问刘芳：“什么烟？”

“你有本事抽烟，没本事承认啊，班上同学都反映好几次了。”刘芳冷嘲热讽地说。

路小路当时就火了，她质问刘芳：“谁说的？你把她叫来，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刘芳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怎么，你想知道谁说的？你是想报复吗？”

路小路眼泪都下来了，哽咽地说：“我没抽烟！”

“你没抽烟？你笔盒里装的那是什么？”

刘芳一提笔盒，路小路马上委屈地解释：“我笔盒里装着玩的，我真的没抽烟。”她想不通，笔盒里那支拿来玩的烟怎么会被刘芳知道？

刘芳冷笑着说：“你拿烟玩什么？玩着抽是吧？”

路小路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清了，索性闭上嘴。她马上想到孙丽，只有孙丽知道她笔盒里装着一支烟，刚刚也是孙丽跑来说班主任找她。路小路认定刘芳口中“反映了好几次”的同学就是孙丽。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路小路直接把孙丽拉到厕所，厕所里围上一圈看热闹的女生。路小路不由分说就甩了孙丽一个耳光。孙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路小路冷冷地质问孙丽：“你跟刘芳告我抽烟是不是？”

孙丽被质问得莫名其妙，刚才挨那一巴掌时的羞辱这会儿才来得及涌上来，她沙着嗓子吼路小路：“你抽不抽烟关我屁事，我姓孙的要是给刘芳当狗腿子，我放学就被车撞死！”

孙丽推开路小路，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跑出来。

孙丽和路小路在厕所里大吵一架的事是陈洛后来说的。当时她上厕所，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就是孙丽气冲冲地回到教室，和杨志海大闹的那件事了。路小路和孙丽的和解，是后来孙丽自己回忆的。

路小路和孙丽闹僵之后，两人互相恨着对方，路小路觉得，她一直当孙丽是闺蜜，没想到孙丽却跑到刘芳跟前说些有的没的。孙丽更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最好的朋友这样误解。

事情直到王海月那天找路小路才算是全搞明白。那天的事我至今还记得，因为路小路和王海月谈完话进来的时候，非常愤怒地摔上教室门，门顶气窗的玻璃当场就被震碎了。

那天英语早读，我们都在背书。王海月心事重重地叫了路小路出去。

王海月沉默了一会儿，才一副担忧的语气问路小路：“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路小路疑惑地看着王海月：“没有啊。”

“我本来不想问你，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找你谈一下。”

路小路被王海月严肃的语气吓到了，她隐约猜到王海月可能要说她抽烟的事情。果然王海月迟疑地问她：“我发现你好像抽烟，是不是？”

路小路心中不屑地想，连你也来质问我是不是？刘芳告诉你的是不是？还是孙丽告诉你的？她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但王海月还是看到她嘴角轻轻一挑。

“我那天上课……你拿笔的时候，我看见你笔盒里装着烟，我想你一个女孩子……也……不会抽烟……是不是？”

路小路听王海月这么一说，已经隐隐想通了所有事情。果然王海月接着说：“我还跟你们班主任说，什么时候找你谈谈，你毕竟还小，有时候难免……”

“王海月！”路小路打断王海月，看着她冷笑。

王海月第一次被学生直呼其名，还是这么恶劣的语气，一时有点反应不来，伸手推了推眼睛。

“所以，是你告诉刘芳的是不是？！”

“我们老师也是……”

路小路不听王海月说下去，转身跑进教室，愤怒地摔上教室门，教室门发出一阵脆响，门顶气窗的玻璃“哗”一声碎了下来。路小路进门、摔门、门发出脆响、玻璃碎裂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我们当时都在背书，被这忽然之间的一幕吓到了，都木在那里，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路小路和王海月之间的谈话，是之后路小路写给孙丽的“求和信”中告诉孙丽的，后来孙丽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又转述给我，我才理清了路小路和孙丽闹矛盾的前前后后，也总算弄明白为什么后来路小路会那么反感王海月。

路小路得知向刘芳告密的是王海月而不是孙丽的时候，她哭了。她摔门回到座位的时候就哭了。我那会儿正在苦苦地记单词，被忽然之间的巨响吓得一哆嗦，我抬头看着路小路，目送她气冲冲地走过讲台回到座位，看着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然后就看到她眼圈红红的，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孙丽说，那天放学她收拾书包，发现桌框里放了一封信。她还以为是哪个男生写的情书呢，偷偷地跑到厕所拆开看，结果是路小路写给她“求和”的。

孙丽说，她看到路小路写的信时，心里真的一酸。路小路当那么多人面甩她一巴掌，她心里都没酸。

路小路不分青红皂白甩她一巴掌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不理路小路了。看到路小路的信时，她还跟自己说，现在道歉有什么用？你不拿我当朋友，我也没你这个朋友！可是第二天，路小路递给她一包酸奶，邀请她一起过生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砸了路小路一拳就接过了酸奶。

那天快放学的时候，路小路他们说说笑笑地回到教室。孙丽和路小路俩人脸都红红的。孙丽坐下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大海惊奇地问她：“你喝酒了？”

“嗯。”孙丽拢了拢头发，耳根都醉红了。

“你们给路小路过生日去了吗？”我问孙丽。

孙丽抿着嘴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伤感，她叹口气说：“郑波走了。”

“走了？”

“不来了吗？”

“去广州了，今天路小路生日，也正好送送郑波。”孙丽说着转头看向窗外。

那时已是零八年的初冬，窗外的槐树，已经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