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波去广州的事，是杨志海告诉路小路的。
大家都知道郑波喜欢路小路，路小路当然也不糊涂，可是郑波从来没有对路小路表白。他知道自己跟路小路不是一路人，路小路是注定要考高中考大学的，可他连初中都已经坚持不了。
郑波想，就这样走了也好，谁也不用记着谁。
杨志海劝郑波不要这样绝情，大家毕竟玩了这么久，一起聚聚也是应该的。他自作主张地将郑波要走的事情告诉了路小路。他本以为路小路会哭鼻子，至少也会伤感地叹气，那样他就会觉得自己将郑波要走的事情告诉路小路是正确的，最起码也会得到他们两个人的感念。但路小路却并没有像杨志海想的那样，她只是很吃惊地问：“什么时候呀，郑波怎么都没说？”
路小路当时压根就没往郑波喜欢她这层想，她心里抱怨郑波的绝情，她觉得和郑波也算是玩了两年的铁杆，要走了都不说一声，实在是太不哥们了。
她一肚子的不平，本来可以痛痛快快地倒给孙丽，但那两天她还没和孙丽和好。一个朋友闹僵了，一个朋友又要走，一下子失去两个朋友让路小路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失落。
杨志海提议说，要不大家聚聚，送送郑波。路小路马上同意。那阵子他俩都和孙丽闹翻了，谁也不愿意去找孙丽，可是孙丽不去，四个人里少了一个，那还聚什么意思？
这时正好就发生了王海月找路小路谈话的那件事。路小路得知是王海月告诉刘芳她笔盒里有烟的事，心里就像浇了一瓶硫酸。居然是这个知心的大姐姐出卖我！你们老师？你们老师怎么了？你们老师就能自作多情地管闲事了吗？不要说我没抽烟，老娘就是抽了也没你半毛钱关系！
路小路不仅愤恨于王海月，更懊恼自己那么冲动地冤枉孙丽。她想来想去决定向孙丽道歉，如果孙丽不原谅自己，那也……
中午回家的时候，路小路立马拿出信纸给孙丽写信。她觉得写信比当面说要好，当面说不出的话，信里可以说出来，当面会尴尬，信里不会，当面可能会忍不住哭，信里哭了她也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在孙丽面前哭。
下午她早早来到教室，趁我们都不在，偷偷将信塞进孙丽桌框。放学的时候她在窗外偷看，孙丽拿上了信，她才放心地离开。
第二天她买了一包酸奶，她知道孙丽爱喝酸奶。
孙丽在栏杆上趴着。路小路忐忑地走过去。孙丽不安地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她知道孙丽看见自己了。
路小路站在孙丽旁边。孙丽瘪着嘴，低头抠自己的指甲。
路小路忽然后悔自己来找孙丽，将自己陷入这么尴尬的处境，她想要转身离开，孙丽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话自己蹦出来了：“过两天我生日，一起去玩吗？”她将酸奶递给孙丽。
孙丽目光一闪，砸了路小路一拳，伸手接过了酸奶。路小路喊疼，孙丽咬着酸奶骂她没良心。
路小路说：“郑波要走了，我们正好聚聚，送送他。”
孙丽比路小路激动，她拉着路小路的手问：“什么时候呀，我说郑波最近怎么老不来学校。”
路小路生日那天，她们约了去河堤上玩，杨志海带了酒，孙丽还在生杨志海的气，见面了也不理他。杨志海没心没肺，跟在孙丽后边姑奶奶长姑奶奶短地叫。
郑波是后边才来的，一如既往地放声大笑。大家谁也不提郑波要走的事，吵吵嚷嚷地跟路小路闹。杨志海说：“寿星，是不是要陪我们每个人都喝一杯？”
路小路大大方方地拿起啤酒，先跟杨志海干了，她喝得太猛，啤酒沫子都冲了出来。
路小路端着啤酒跟郑波喝，郑波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路小路不干了，嚷着说：“不行不行，你这杯要喝光，你都要走了！”可能路小路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大家忽然沉默了，郑波拿起酒瓶仰脖子喝，杨志海伸手夺，劝他少喝点。郑波仰着脸，提起酒瓶浇在脸上。
他用衣袖擦擦脸，然后大笑着说：“估计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上高中了。”
杨志海摇着手说：“我是考不上，混个毕业证算了。”
孙丽一直默默地喝酒，这会儿吵着要和郑波干杯，拿起杯子，忽然就哭了。还没准备好呢，就已经端着酒杯说再见了。
郑波走之后，他的书也没人收拾，一直在教室放着。后来大扫除，就塞垃圾桶倒掉了。
直到高三毕业那年，我在县城里碰见过郑波一回，他那时开着小三轮，在路边卖水果。我当时并没有认出他。
从他摊位旁走过的时候，他笑着喊我：“陈放！”
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似乎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便笑着跟他招呼。那时郑波已经有几分发福，很没了念书时的样子。
他看出我眼里的陌生，笑着说：“不认识了吗？”
我不好意思承认，假装热络地说：“哪有哪有，生意挺好的？”
“哪有什么生意啊，混口饭吃。”他回头要给我装水果，我连忙拦住他，正好他有顾客来，我打声招呼让他忙，抽身逃开了。
走开之后，我才忽然想起他是郑波，回头看了眼他和顾客还价的身影，不禁一阵感慨。
一月份的时候，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初二的第一学期就在这场雪里结束了。
刘芳和学校的一个英语老师合作开了假期补习班，班上许多学生都报了名。补习班开在一个小学里，一共十五天，每天早上数学，下午英语。
我和大海都报了名，因为教英语的正好是高奇班主任，所以高奇也参加了。第一天去的时候，发现路小路和陈洛也在，大家熟人找熟人，所以又凑在一块儿坐着。
后来我回想，高奇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真正喜欢上路小路的。
补习班的课很宽松，刘芳一改平日里的严肃，讲课的时候也爱开个玩笑。高奇班主任是年轻女老师，和我们很说得来话。所以那半个月的补习班，大家都是没心没肺地过。反正讲的内容是下学期的，这会儿听不听没什么要紧。
我和大海拿出草稿纸，画上横横竖竖的格子玩五子棋。陈洛有时候也凑过来下一盘。她总是不出十步就被我下死，然后不服气地翻一页纸，耍赖说三盘两胜。要是输两盘就会说：“哎呀陈放，说好的五盘三胜，你敢不敢再下一盘？”我只好假装输给她，她才肯罢休。
补习班的课下得早，下午四点上完英语，我们几个就跑到河湾去玩。
那时候已经是隆冬，河里结了厚厚的冰。陈洛蹲在冰上，我拉着她的手在冰面上跑，身后滑出一条长长的光亮的冰迹，陈洛开心得像一个孩子。
路小路嚷着要大海拉她溜冰，大海蹲在冰面上，拿着一块石头砸冰窟窿，他说：“让高奇拉你，我要砸个洞，给你们抓鱼吃！”
我在下午的阳光里大笑着对他喊：“大海，你冻傻了吗，这会儿哪来的鱼？”
陈洛双手拢在嘴边也喊：“大海，鱼冬眠了！你明年春天再来吧！”
路小路笑得弯下腰，她看了眼高奇，然后蹲在地上，向他伸出手。
高奇害羞地一笑，拉着路小路在冰上滑，下午的阳光拽着他俩长长的影子，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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