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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误会

等贾琮苏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昆仑站在床前,面带愧色,“将军临行前命我尽力护你周全,不成想反倒是你护我周全了,这帮散修真真可恨!”

散修?贾琮脑子有点迷糊,昆仑继续解释道“修士在世间的名声并不好听,散修尤为肆无忌惮,动辄灭门破家,只是没想到他们敢在这里撒野。”

贾琮扭了扭脖子,平静地说道“你该想到的,就算是国公府,有人撑腰他们照样敢。”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昆仑才说道“看来,将军屠灭夕月宗的传闻是真的。”

“夕月宗?什么劳什子?”

昆仑幽幽地念道“夕月映霜寒,石林遮雄关,何须羡鬼斧,飞剑界苍山。夕月宗历来以飞剑著称,当初神都里的杀局,那日你家大姐姐省亲,在路上伏击将军的,都有夕月宗弟子参与其中。”

贾琮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岂不是说他们跟皇帝的关系很深?”

昆仑点了点头,贾琮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贾玥骗了所有人,搬进宁府假装与皇帝和解,在贾代儒灵前信誓旦旦,本以为他这次外出是为了报效朝廷,谁知反手就剪除了皇帝的羽翼。宫斗啊,自己除了那点先知先觉外,单论挖坑编圈、尔虞我诈的本事,只会被别人玩成残废…

正在自怨自艾时,听见昆仑咬牙切齿地说道“皇帝来找场子又怎样?真当我是件废物吗!好!明日我就挨个会会这里的修士,看看谁还敢捋虎须!”

“你闲一闲罢,贾家小门小户经不起你折腾。”

“怎地?还不许我将功折罪了?”

贾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决定换个话题,因问道“我眼下没事儿了吧?”

昆仑答道“奇经八脉贯通,十二正经通了四道,半拉子‘萌识’而已。”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内息贯通全身经脉,能感知天地元气,是为‘萌识’境,‘萌识’之上还有‘持守’、‘兀立’、‘舍得’,‘舍得’之后铸成道心,勘破四境,引天地元气重塑身躯,便是将军如今的境界了。”

贾琮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什么境界?”

昆仑咧了咧嘴,答非所问道“昨天那个在舍得境上成名已久了,或许正因为如此,才做了皇帝的爪牙罢。”

贾琮横了昆仑一眼,嘲笑道“连自己的境界都不好意思说,也敢大放厥词把神都的修士挨个揍一遍,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昆仑满脸不屑,“你以为舍得境是大白菜?放在外面足以开宗立派了,即便全天下的宗门不知凡几,破境算上将军只有四个。”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神都在北面,贾玥算不算北丐…,咳咳,想岔了。

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贾琮又问道“我可以回家了罢。”

“腿长在你身上,问我作甚。不过…”昆仑咂了咂嘴,“你们家老太太还真疼你,都打发三波人来看你了,我还听说昨晚她一宿没睡。”

贾琮忽然有拿针线缝住昆仑那张嘴的冲动…

也顾不得头晕眼花、全身乏力,贾琮回到荣府便直接来到贾母处请安,恰好薛姨妈、凤姐、宝玉及众姐妹们都在一旁侍候。看见老太太挂着两个眼袋,贾琮心中有愧,也顾不上其他,跪在地上碰头触地,“孙儿不孝,害老祖宗担惊受怕,都是孙儿的罪过,请老祖宗责罚。”

贾母寒着脸说道“事情经过我都知道了,他们神仙打架,你去凑哪门子热闹?之后又是那样一副光景,唬的我一宿没敢合眼!”越说越来气,最后已是声色俱厉“骂无好口,斗无好手!幸亏你只是伤了元气,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办!落下个残病可怎么好!”

贾琮听的眼眶有些湿润,忙叩头道“都是孙儿一时性起,以后再也不敢使性子逞强了。”只听见贾母喝道“还不快回去好生休养!养好之前不许出门!”贾琮连连称是,刚直起身子,觉得天旋地转,少不得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听见贾母喝骂道“都成这样了还要逞强,快把竹轿抬来!”

贾琮坐在竹轿上由两个仆人抬着,一路往清堂茅舍而去,脑子里昏昏沉沉,心里却热烘烘的,第几次被禁足了?记不清了,这样的禁足再多也不嫌多。亲情啊,对穿越者来说是很奢侈的,感觉真好…

这边屋子里,凤姐一面给贾母捶肩膀,一面劝解道“老祖宗,您说几句解解气就是了,千万保重身子要紧。”贾母在榻上正襟危坐,许久才“嗨”了一声,“也是个不省心的,真真说嘴打嘴,现世现报。”

凤姐笑道“老祖宗这话叫琮哥儿如何经得起,论理他是鲁莽些,毕竟人家打上门来,若不出头,岂不坠了咱家的名声。”

贾母道“即便要出头,也该细细思量个法子才好,难不成事事都像头倔驴似地往刀口上撞?”

薛姨妈在一旁说道“老太太,俗话说得好,国有诤臣不亡国,家有倔子不败家,琮哥儿性子拗些,将来必是个有能为的。”

贾母大悦,忙说道“姨太太有所不知,琮哥儿虽说模样儿跟他爷爷不大像,可这股子血性却随他爷爷,‘打上门来,不拼命作甚’这话当年他爷爷就说过。”

众人又引着贾母说笑一回,不多时见她困意上涌,纷纷起身告辞,贾母自去安歇,不在话下。

…………

五月清晨的阳光已经开始灼人了,贾琮依然披着外衣,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想心事,因为筋脉贯通,他的身体不再受外界寒暑的侵害,可心里却窝着一团火,金钏死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第三十回明明写着“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原以为在六月天,谁料到就在五月中旬!

但是料到了又能怎样?金钏的情形跟茜雪不同,对宝玉的胡闹,彩霞的反应是夺手不肯,严词拒绝,金钏却来者不拒“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加上宝玉那句“我只守着你”,最后好死不死叫宝玉去拿贾环和彩云的“巧宗儿”,王夫人当然不能容忍,才有了“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的话。

金钏固然刚烈,殊不知顶着“教坏爷们”的名声被撵出去,她除了以死证明清白别无选择,所以袭人才会“点头赞叹”。该死的礼教!

这件事也成了宝玉的污点之一,贾琮今天专等着他挨揍的消息。大约午时时分,看到茜雪急匆匆走来,贾琮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自打那日受伤,茜雪便一直在身旁伺候着,贾琮索性把她带了回来,倒不是为了她那带鱼样的小身板,只是想着身边该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了。

果然茜雪来回道“宝二爷刚刚被老爷笞挞了一顿,好像是为了金钏姐姐的事,还有一个戏子。”

贾琮看了看茜雪,小丫头心细,居然也知道打听内情了,看来被平儿□□的不错啊。

身边没其他人,贾琮也懒得装腔作势,只淡淡地说道“二哥也需得老爷教训一顿,自己不尊重害了金钏,再不管束,不知又会害谁呢。”说完站起身,裹了裹外袍,“走吧,去瞧瞧。”顿了顿,又指着屋子对茜雪说道“把前日宝姐姐送来的丸药拿来,反正我也用不着。”

提到宝钗,一丝无奈悄然浮上心头,放弃黛玉后,贾琮不是没考虑过宝钗,接触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位宝姐姐的确很不简单,她的善解人意和面面俱到好像两面大盾牌,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让人根本无处下嘴。

怎样才能打开缺口呢?抄诗?笑话,宝钗历来视诗词为小道,她在规劝黛玉时就说“连做诗写字等事,这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所作的诗词也只是在集体活动里应景而已,私下里一首也没有。

豪言壮语,英雄救美?更不行,骗骗无知的小丫头还成,骗宝钗?拉倒吧。前世有红学家评论宝钗是一个对自己冷漠,也对别人冷漠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养成她这种性格?

书上说“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体贴母怀,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螃蟹诗》中“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或许是她亲历亲见,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只能以礼教作为精神寄托,真诚地把自己作为祭品奉献在祭坛上,渐渐变的像冷香丸一样知著甘苦、历尽炎凉、虽别离亦能自安。

越想越觉得这位宝姐姐不好弄啊,她的希望不大,难不成要换成湘云?咳咳,貌似金麒麟被宝玉拿去了吧,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古人诚不我欺。

一路胡思乱想地走着,才过曲径通幽,远远望见薛姨妈、凤姐等一群人簇拥着贾母而来,贾琮忙迎上前去请安,贾母皱着眉头问道“是谁告诉你的?”贾琮忙回道“没人告诉,只是园子里风言风语都传开了,孙儿今日身子清爽些,因此过来瞧瞧。”贾母道“也好,坐坐就回去,别耽搁久了。”贾琮应诺,躬身辞别贾母,进了怡红院,见宝钗正坐在宝玉床前,低下头只管弄衣带,一副软怯娇羞、轻怜痛惜之情,不由得醋意上涌,心思一动,何不如此如此呢?

于是和宝钗见了礼,紧接着便问袭人“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到底为了何事?”袭人答道“听跟老爷的人说,是为琪官儿和金钏儿姐姐,那琪官儿的事,许是薛大爷素昔吃醋,没法儿…”刚说到这里,贾琮挥手制止道“这与薛大哥无关。”说完也走到床前,低下头问宝玉道“二哥,我恍惚听说,今日忠顺王府派了个长史官来索要琪官儿,有没有这回事?”

宝玉瞅了贾琮一眼,点点头,也不吱声。贾琮冷笑道“区区长史官,也敢在咱们家撒野了,那琪官儿现在何处?我去给二哥出口恶气!”

宝玉忙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贾琮答道“把他送去东府,叫忠顺府去找玥大哥要人!”

宝玉豁然变色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要把事情闹大,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又叫袭人“快打发他出去!”

宝钗听宝玉的口气不对,早把贾琮推至外间,劝说道“琮兄弟你千万耐住性子,前日事起仓促,你鲁莽也就鲁莽了,可今日之事皆由宝兄弟而起,你要管也该去讨姨夫姨妈的示下才是,若是私自闹起来,将置姨夫姨妈于何地?”

贾琮越听越不是滋味,心中醋意更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莫非在姐姐眼中,我就是个鲁莽到无可救药之人?”宝钗见贾琮诘问,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又急又愧,贾琮不容分说,冲宝钗略一抱拳,扭头便走,刚出门想起自己来时还带了药,见莺儿和麝月等人站在台阶上,从袖子里掏出个瓷瓶,随便扔在一个人的手里,说声“给宝二哥的”,愤愤地走了。

宝钗追了出来,见贾琮脚下带风,心知不好,忙拉过麝月说道“我劝不住琮兄弟,你快去回老太太,我去找探丫头,兴许她能劝劝。”

贾琮走到半路才幡然清醒了过来入戏入得太深了,弄假成真哪。宝玉跟黛玉拌嘴,是因为两个人知心,宝钗和自己又不知心,好好地怎么同她无理取闹?这下可好,彻底没戏了吧。

垂头丧气地回到清堂茅舍,发现探春居然等在那里,赶忙上来陪笑道“三姐姐怎么闲…”探春也不等他话说完,轻舒玉指,一把扭住他的的耳朵,361°旋转起来,贾琮纵然经脉贯通,内息也通不到耳朵上,疼的连忙告饶“三姐姐别拧了,耳朵要掉了。”

探春啐道“掉了才好,又想生是非,连老太太的话都敢不听了?今日非让你长长记性不可!”一边说,一边揪着耳朵往屋里拽,贾琮受制于人,只好乖乖地随了进去,到了堂上探春才松开手问道“你为何去教唆宝玉?这事一旦闹大,老爷还不得揭了他的皮?”

贾琮龇牙咧嘴地揉耳朵,答道“我哪里是去教唆二哥,我是气不过,凭什么隔三差五地上门来找茬?当咱们家好欺负吗?”

探春把俊眼一瞪,“这家里又不止你一个人,打抱不平也轮不到你来,你只图一时痛快,又让我们跟着担惊受怕?”

贾琮本来心中就有愧,终于低下头轻声说道“三姐姐教训的是,这两天我总觉得自己既然能和修士一较长短,那全天下除了几个高不可攀的,都不在话下了。”话匣子一开,忍不住把当日的情形都细说了一遍。

探春也感到无比震惊,思量了一会,温言道“纵然你身怀异术,可一味地争强好胜,与蛮牛有何分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须心怀惕励,时时自省才好。”

贾琮点点头,“三姐姐说的是,我今后再也不会鲁莽了。”

一句话刚说完,只听嚷道“好了!”唬了二人一跳。回头看时,只见鸳鸯跑进来,笑道“老太太叫我来劝三爷,谁知三姑娘代劳了,多谢多谢。”

秋爽斋中,宝钗一直在等着消息,直到侍书来回说“姑娘已经把琮三爷劝服了”悬着的心才算放下,遂告辞而去,路上忽然听见莺儿轻声叹道“姑娘,琮三爷真真和宝二爷不一样哩,今日之事换做是琮三爷,兴许是另一番光景了。”

宝钗道“这是他们家的家事,你少在这里嚼舌根儿。”莺儿答应了一声,低下头撅了噘嘴,宝钗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是我失言,把他的性子给劝上来了,自然该由我来奔走,不然还有什么脸面住在这里?”莺儿又答应了一声,仍旧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样子,宝钗不禁有些生气,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莺儿抬起头,看看四周无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宝钗,宝钗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何物?”莺儿忙轻声说道“姑娘忘了,两日前你去看望琮三爷,亲手送给他的药。”

宝钗接过来,仔细辨认一会,忙问道“他说了什么没有?”莺儿答道“他说‘给宝二爷罢’,说完就走了。”宝钗听了,登时涨红了脸,将那瓷瓶捏的紧紧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莺儿急忙上前给她捋背顺气,劝道“姑娘别生气,他不稀罕姑娘的好意,咱们还不稀罕同他交往呢。”

宝钗定了定神,拉开莺儿的手,冷冷地说道“我几时生气了?”说完自顾自走了,莺儿赶紧跟了上去。

荣国府内,贾母也在等着消息,鸳鸯回来回道“琮三爷被三姑娘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才好了,也知道错了,说自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一席话说的贾母也笑了,啐骂道“可不是条倔驴。”鸳鸯见贾母心气顺了,又说道“原本三爷说着就要来请罪的,我拦下了,今儿闹了一日,老太太也乏了,不如等明天去宝二爷那里,当着面儿把话说开了岂不更好,因此没让他来。”

贾母笑道“你说的很是,”又问道,“他和宝玉究竟有没有拌嘴?”

鸳鸯回道“我都打听清楚了,三爷看不过那个长史官儿恶言中伤,要给宝二爷出气,二爷便嗔着他多事,不知宝姑娘把三爷拉到房外说了些什么,三也才生气走了,从头到底没有拌过一句嘴。”

贾母点头道“我说这孩子平日里就懂事,断不至于如此的。或许宝丫头劝他的话不中听,才使起了性子。”说完便按下此事不提了。

不多时琥珀急匆匆进来回道“太太听说琮三爷和宝二爷拌了嘴,打发人把琮三爷叫了过去,大太太不知什么缘故也知道了,跑到太太那儿说了几句,就把人给带走了。”

贾母哼了一声,闭目思索了一会,问道“琮哥儿现在哪里?”

琥珀答道“还在大太太那儿。”

贾母对琥珀说道“你去请大太太带上琮哥儿过来。”又对鸳鸯说道“你去请太太。”

…………

掌灯时分贾琮才疲惫地回道清堂茅舍,心累啊,这场宅斗令他猝不及防,王夫人责难还在情理中,在宝玉的事情上她素来是寸步不让的,原本都快把她哄好了,谁知邢夫人横插一杠子,又惊动了贾母,为了照顾宝玉和王夫人的面子,贾母即使想不骂自己都难。说到底还是自己争风吃醋的那几句话闹得,能怨谁呢?

该摆正自己的心态了,意淫脑洞赚不到银子,家里也没有要装逼打脸的人,来到这世界这么久,基本上一事无成,祖茔边的田产至今没着没落,后路半条也没有铺就,是时候找机会离开了。

仰视着满天星斗,贾琮长长吐出胸中的郁闷之气,轻轻抚摸手中的笛子…

游侠某名远传而今江湖谈

仇者多友两三但逢敌手难

……

红尘未破也无甚牵挂只恋…注1

“啪!”笛子再也禁不住内息鼓荡,化作碎片四散开去,贾琮愕然良久,忽然大笑起来。

注1,引用自古风歌《明月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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